“揚州牧?”
雒陽,袁紹剛剛交接完軍隊,立馬聯系到了自己的叔叔袁隗,以及名分上的堂兄袁基。
離開兩個多月,他急需要對當前雒陽的局勢有一個清晰徹底的了解。
“叔父可知這位皇叔劉備,是何許人也?”
袁紹倒也沉得住氣,聽堂兄袁基講述完這些日子雒陽發生的各種事跡,主要是朝堂之中的大小事件。喝幾口溫潤的蜜水潤潤喉嚨,略做沉思之后才出言發問。
袁隗對于自己這位心性沉穩的侄子還是比較滿意的,“聽盧子干說,應該是涿郡人氏,早年曾隨他學過經?!?
“盧子干?劉備是盧植的學生?”
袁紹下意識皺了皺眉,盧植這等一心為國的正人君子,什么時候也為自己的學生尋求出仕的門路了?
“呵呵,非你所想的那樣?!?
袁隗聽出了自己侄子話語中的意思,出言解釋道:
“這劉備并非盧子干門下弟子,乃是陪讀。當日散朝之后,若非那劉備執弟子之禮,與盧子干有些交談,恐怕盧子干都記不起來這人,如何肯為他一個未曾登堂入室的弟子,毀卻自己一生清名?”
“哦?這倒是怪了。那劉備之前所任何職,怎得突然就擢升一州牧守了?還是揚州這等,我袁氏根基之地?”
“揚州算什么我袁氏根本?我袁氏根基只有汝南。”
袁隗瞥了他一眼,方才還比較滿意的表情立時收斂,拿著手指輕扣兩下案幾,“如今,我袁氏根基,更是在這雒陽城內,朝堂之中!”
“叔父教訓的是?!?
袁紹訕訕一笑,及時作揖認錯,借著袍袖的遮擋,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被他很好的隱藏起來。
“以本初來看,這揚州之事,該如何處理?”
哪有什么揚州之事,分明是在問如何處理揚州之人。
袁紹又飲了一口蜜水,一手捏著漆木耳杯輕輕旋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疥癬之疾而已。如今揚州遍地蛇鼠,攪擾不寧。我等專心朝堂,無暇他顧,正好有人幫忙掃清一州匪患,豈不是樂事?”
話雖只說了一半,但是袁隗和袁基都已然聽懂。
既然只是來幫忙的,那事情忙完之后,自然也就該走人了,難不成還要留著你上桌吃飯?
至于工錢這種東西,一州之長這等顯貴官階,讓你做個一年半載,也應該心滿意足了。
袁隗與袁基叔侄二人相視一笑。
袁紹將手中耳杯停下,抬起頭來,眼中綻放一道寒芒:
“聽聞,咱們大漢那位車騎將軍,近些日來,一直閉門不出,連朝會都不曾上過?”
“確有此事?!?
“哧~”
袁紹嗤笑一聲,“此等蠢蠹之輩,不足為慮?!?
既然已經收齊所需要的各種信息,接下來就該處理正事了。
言罷,他放下耳杯,長身而起,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本初欲往何處?”
袁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袁紹步伐沉穩,頭也未回,只留下一句:
“自是大將軍府?!?
戌時,袁紹入大將軍府。一個時辰后,蹇碩為黃門令所獲,當夜死于獄中。
西園八校,盡歸何進。
......
潁川郡,可謂當前整個大漢境內最大的名士人才聚集地。
什么潁川四姓、潁川四長、荀氏八龍,都是當前最為顯赫的家族和人杰。
學風之盛,清談之美,學術之繁、經傳之廣,可謂天下之冠!
可惜,自五年前黃巾起義開始,連年以來天下動蕩不安,即便是潁川這等中原腹心,也受到了戰亂波及。往日盛景早已不在,流民匪賊過境之后,便只剩下一片凋零。
高淵注視良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用“報應不爽”這個詞語來形容。
受到動亂影響,很多士族已經將家眷搬離此處,比如荀氏就將大部分族人遷往河北,郭嘉和郭圖也帶著族人離開,也有些人帶著族人暫避南陽。
“玄德公,潁川雖然多名士,但是想要在這里尋到幾位人才,帶著前往揚州...恕我直言,玄德公還是不要抱有太大期望為好?!?
高淵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提前給他打一針預防比較好。
“未曾想區區數年,潁川竟凋零至廝。”
劉備略一愣神,臉上倒是沒有多少失望的表情,只是看到眼前這一幕的場景,未免有些慨嘆。
從徐州來洛陽那會,走的是譙縣、陳留、滎陽這一條線。
“走吧,便是族人躲避戰亂,各家也該留下一二族人照看舊居才是,玄德公不若趁此拜訪一番?!?
對于高淵這位后世人而言,潁川最有名的,自然是擁有“王佐之才”的荀彧之荀氏,以及后邊提出“九品中正制”并參與制定的陳群之陳氏。
中平六年,荀氏八龍的時代已經將要成為過去式,其中最有名的荀爽,也會在明年過世。
荀氏新一代人杰之中,荀彧正在雒陽擔任守宮令,荀攸正在擔任黃門侍郎,荀衍應該正在帶著家族避難冀州。
此時大概只有荀諶還在留守潁陰老家。
“煩請通報你家主君,就說安南將軍、成武縣侯、揚州牧守,皇叔劉備,特來拜見荀先生?!?
與往日拜訪糜家不同,這回輪到劉備親自叩門了。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童扶著大門,站在門檻內側,看著門外一群虎背熊腰的壯漢,兩只大眼眨巴幾下,吸溜一聲,壯著膽子回道:
“我記不得這許多名字?!?
換作別處,這便是已經有些侮辱人了,只是荀氏乃是天下有數的名門望族,又是荀子之后,再加上說話之人不過是一個小童。所謂童言無忌,關羽張飛面面相覷,也不好發作,只得忍氣吞聲。
眼下潁川盜賊遍地,荀氏怎得用一個娃娃來充當門房?也不怕被賊人擄去熬湯喝?
難不成靠著荀氏后人這塊牌匾,也能擋得住四下劫掠的賊人?
高淵雖然有些納悶,現在也沒必要尋思這些旁的事情。他躬下身子,視線和小童持平,笑了一下,道:
“你只需回告荀友若,便說...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孫,當今天子皇叔,盧中郎門下弟子,拜安南將軍、成武縣侯、揚州牧,平黃巾、破張純、斬張舉的英雄,涿郡劉備,劉玄德,久聞荀四郎大名,特來登門拜訪,請荀四郎擔任揚州別駕一職。”
聽了這一大串名號,那小童顯然一時間有些大腦過載,雙眼迷離,吃驚到小嘴張開,口涎都要順著嘴角流出來了。也不敢說話,就在那直愣愣地看著他。
“先生勿要頑笑這小郎?!?
劉備苦笑一聲,對那小童安慰道:
“你只說劉備求見便是?!?
那小童恍然大悟,聞言重重點了點頭,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馬上又搖搖頭,鼓起小臉,大聲道:
“我家四公子說了,我家四公子不在,近來一應人等,無論是誰,都不接見!”
劉備等人聽了這稚童之語,只不過微微愣神,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只是張飛聽聞之后,一臉怒色,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高淵攔了下來:
“翼德勿惱,這稚子不是說過了,一應人等盡皆不見。我等前來潁川,彼輩如何得知?此言必然不是針對玄德公一人?!?
“先生之言倒也在理,只是這娃娃說話,著實令俺極為不快!”
張飛怒氣未解,朝著小童齜牙咧嘴,將那小童嚇得后退一步,幸好及時把住了大門,要不然指定得摔個屁股開花。
“莫怕,莫怕!你且過來。”
高淵一臉和煦,好說歹說才撫平了小童的情緒,而后將一大摞封好的“尺牘”搬出來,塞到后者懷里。
小童目瞪口呆,抱著如同一座小山的信件,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看向這位面善心黑的惡人,一臉的難以置信。
高淵笑瞇瞇地抽出最后一封尺牘,放在了小山最上邊,仔細叮囑道:
“這最上邊的一封,便是要交給你家四公子荀友若的。至于其余的那些,信上寫的清楚,你家四公子讀過之后,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說著,輕輕拍了拍小童細小的肩膀,“荀家乃是圣人之后,世代君子,區區舉手之勞,想來荀友若也不會推托?!?
“小君子且回去吧,我來替你關好大門。”
小童奮力抱著小山一般的尺牘,蹬著兩條小短腿,腳下步履蹣跚,小臉上寫滿了大大的迷惑。
這人忒不當人子,欺我年小,強塞過來這多尺牘,果真是大大的惡人!
氣憤之后,小童轉念一想,又喜笑顏開:
“可是,那人稱我為小君子誒...”
小小嘀咕一聲,小童歡喜地邁開兩條小短腿,噔噔噔地一溜煙跑進書房,然后就被門檻絆了個跟頭,“噗”地一聲撲倒在地,懷中的尺牘散落一片。
小童趴在地上,也顧不得起身,只是昂起小小的頭顱,臉上兀自帶著笑意,朝著屋中那人大聲嚷道:
“四公子,有人送信過來了,要請你當幽州別駕哩!”
荀諶早已是見怪不怪了,只是一臉淡然地瞥了小童一眼,才放下手中竹簡,慢條斯理地起身,習慣性的理順衣襟,才閑庭信步地走到門前,撿起一封尺牘,掃了幾眼上邊的文字,倏然而笑。將那尺牘朝小童頭上輕輕一拍,笑罵道:
“你這憨貨,是揚州別駕,不是幽州?!?
而后,他往地上掃了幾眼,又拿著尺牘朝著自己頭上拍了拍,苦笑自語:
“這個劉玄德,使得好一手‘君子可欺之以方’,怎得發給郭奉孝、陳長文的求賢書信,都送到我荀家來了!”
末了,荀諶喟嘆一聲,將地上散落的尺牘一件件細心收好。
“罷了,雒陽爭變在即,這潁川終究是是非之地,還是早些動身,前往河北,與兄長匯合才是?!?
......
“眼下潁川盜賊蜂起,各家各族四散避難,你我如何得知彼等下落?玄德公欲覓得些人才,不如交由荀氏代勞。潁川各族世代結好,哪怕時局混亂,平日里也必然會互通有無。只要將招賢的信件交于荀家,便等若交于潁川各個家族?!?
荀家里面的人正在頭大發愁,荀家外邊,高淵朝著周遭神色各異的人群,如此解釋道。
劉備與孫乾一臉哭笑不得,趙云和簡雍倒是臉色淡然,不過相較于前者,簡雍顯然是在苦苦壓抑,盡量不讓自己眉飛色舞的表情太過于明顯。
張飛哈哈大笑,關羽則是摸了摸鼻頭,苦笑勸誡道:
“先生此舉...未免有欺凌弱小之嫌,以后還是少做為好。”
“哈哈哈,云長所言極是,受教?!?
高淵打個哈哈,胡亂做了個揖,引得關羽坐在馬上,只能苦笑搖頭。
早在雒陽那會,準確來說應該是劉備進宮受封那一天,他就突發奇想,準備來潁川碰碰運氣。
倒不是真想從潁川帶走誰,畢竟此地毗鄰大漢中樞,又是圣人門庭所在,更兼天下士人心慕之地。
陳、荀、種、韓,家業根基都在于此,即便是已知天下必亂,紛爭將其,也鮮少有人愿意跟著劉備跑到揚州這種坐擁大江之險,最適合裂土割據的邊陲之地。
此行前來,無非就是為了給劉備“顯名”,借著荀家之手,將求賢令送往各家,好讓各家知道,揚州有一位求賢若渴的主君罷了。
他們來不來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群士人之間的關系相當緊密,待到日后談論天下,肯定也會順口提到這一茬。
他一開始也沒指望著“一傳十,十傳百”,在極短時間內就引發效應。只要能做到一傳二,二傳三就已經足夠。
而高淵的真正目標,一直是那些寒門出身的士子。
所以,這些尺牘中,發往名門望族的那部分,除了名字不同以外,其他都是一模一樣的制式話語,也都是邀請對方擔任揚州別駕。
只有給郭嘉郭奉孝的信中,寫的是邀請他前來揚州,擔任軍師。
至于為什么不等到了揚州,再公開發布求賢令?
拜托,何進還沒死呢,董卓也沒進京呢,天子剛認你作皇叔,你這會兒公然發布求賢令,是想要干什么?
騙幾百上千個身體孱弱的士子過來給你挖礦?
還是要公然毀掉察舉制,動搖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