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騎?”
雒陽城內一角,糜家小院,高淵與簡雍迎回了孫乾。
對于面見何進的經過和結果,高淵已經推算過很多次,倒也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反應。
底層道理再簡單不過。
何進是豪強屠戶出身,之所以能一步步升遷到當今帝國權柄第一人的高位,主要還是靠著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妹妹,何太后這層裙帶關系。
而何太后能夠在波詭云譎的后宮中一步一血的殺將出來,除了自己的肚子爭氣,為劉宏生下一位皇子以外,其中張讓、郭勝這兩位大宦官也為此出了不少力。
兩漢期間,尤其是東漢這一百多年里,士大夫集團最討厭的兩大政治團體,一個是閹黨,另一個就是外戚。
現在這兩大團體攪和在一起,更是令天下士人深惡痛絕。
何進哪怕再蠢,也不至于一點眉目都看不出來。
所以他看似位極人臣,風光無限,實際上根本沒人敢公開支持他,私下支持的也極少。
尤其是在這個世家集團主導天下輿論的大環境中,反閹黨、反外戚幾乎已經成為了天下“有識之士”最正確的共識。
所謂帝國大將軍,不過只是一名孤家寡人罷了。
而且此時與漢靈帝劉宏在位之時,局勢已然完全不同。
原本何進、何太后,與張讓、郭勝屬于互相扶持的盟友。但是靈帝死后,何太后親生子劉辯繼位,原本的雙方同盟變成了大將軍、新帝、中常侍張讓,這三方關系。
之所以產生了這樣的關系轉變,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權力。
天下乃是天子的天下,天下間的所有權力,最終都是天子的權力。
昔日靈帝在位時,大家可以和睦相處,互為助力,瓜分的都是劉宏手中的權力。
靈帝去世后,天下間所有的權柄都落在了新帝劉辯的手上。何太后臨朝稱制,也同樣將帝王權柄握在手中,雖無女皇之名,卻有女皇之實。
到了這個時候,何進的那點權力,就相當于是從何太后與新帝劉辯手中摳出來的。
若只有這些,倒也算不得什么。畢竟二人有著一層血脈親情的關系,何太后主持內宮,何進主持朝堂,二人完全可以互為依仗,聯手幫助劉辯穩固皇位。
可就是扛不住有人一門心思搞事。
這個人就是袁紹。
這中間的關系就相當復雜了。
袁湯生四子,長子袁平早夭,致使原本的次子袁成,成為了實際的嫡長子。
嫡長子袁成英年早逝,二子袁逢,也就是袁基、袁紹、袁術的親生父親。三子,則是如今的當朝太傅袁隗。
袁紹自從過繼給袁成,從原本的二房庶出子,搖身一變成了長房嫡子。便毅然走上了一條與整個袁氏家族都截然不同的道路。
袁紹過繼之后,為名義上的父母守孝六年,因此獲得了巨大的名望,最為被“清流”士子所推崇。
而袁隗、袁基這等袁氏族人,因為與當時的中常侍袁赦有族親關系,結為盟友,內外勾結,為清流士子所不喜,因此被稱為“濁流”。
兩次“黨錮之禍”,使得天下士人恨不得生啖十常侍之肉。
袁紹作為被清流推出來的“執牛耳”者,之所以委身何進門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借助何進的力量,將整個閹黨徹底鏟除,最好引發閹黨與外戚兩虎相爭,將這兩大派系一起剪滅,他好從中攫取無與倫比的巨大聲望。
有了巨大的聲望,他袁紹自然將比肩周公,令天下士人歸心。
屆時,汝南袁氏的那些遺產,對他來說便已經無足輕重。
甚至因為袁隗與中常侍袁赦的這層盟友關系,汝南袁氏反而有可能成為袁紹名聲上的污點。
以至于之后袁紹孤身前往河北,將汝南留給袁術,也是情有可原了。
簡單用一句話來概括,何進、何太后、何苗、張讓、袁紹、袁隗,這些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算計,有些人即便是盟友關系,心思也并非盡數相同。
事實證明,袁紹確實成為了這場政治斗爭中最后的大贏家。
而另一個贏家,就是那位看似啥都沒做,莫名其妙就順利接收了袁隗、袁基死亡之后的家族遺產,偉大的仲氏皇帝,袁術,袁公路。
......
金礦就在東萊郡內,東萊就在青州境內,這些都搬不走。
早在高淵等人剛從朐縣出發之時,青州就已經出現了不少流民,何進身為大將軍,不可能沒有接到相關消息。
近年來青州屢屢遭受各方侵襲,單靠東萊一地,無論如何也沒法擋住青州黃巾的,更遑論還需要征集足夠的民夫開礦。
若是從相鄰的冀州、徐州、兗州調集兵源、民夫、錢糧,根本沒有這個可能,人家就不需要防備青州黃巾越境了?
算來算去,也只有揚州這一個地方,與東萊的距離也合適,又有足夠的兵源、錢糧、人力。
至于為什么一定要封劉備為州牧而不是刺史,又或是一郡郡守。
郡守這等官職與功勛無法匹配,自不必提,更別說何進本就有心提攜,必然要從厚封賞。
而何進想要開礦,就必須要給劉備足夠大的職權,有權調用一州錢糧兵馬人力物力。
更何況此時的揚州不比后世,乃是大漢東南“邊陲之地”,論及人口、賦稅,遠遠不及江北關東一帶。
“咱們這位何大將軍,比我之前預料的還要缺兵少將。”
高淵輕嘆一聲,原本按照他的推算,何進身為大將軍,其麾下部曲、羽林、虎賁、北軍五校、西園八校,雖說只掌控的一部分,但是總該有一萬多兵馬。再加上派出去征募軍隊的毌丘毅等人,何進手下總兵力應該有兩三萬。
而三千騎兵,本就是他推測出來何進手中的騎兵總數。
當然,雖然高淵一開始本著“反正早晚便宜董卓,就不如便宜自己”的想法,張口就朝何進索要三千騎兵,但是他心里也清楚,何進能給他一千五百騎兵,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只是沒想到,何進根本沒給他多少討價還價的過程。
簡雍倒是興奮至極,將那支大將軍府的令牌捧在手里,翻來覆去一頓細看。
“先生,先生,大計成矣!如今得了何大將軍的允諾,只待其明日離宮回府,主公便為揚州牧了!”
“運籌帷幄高子玄,不辱使命孫公祐,日后定會傳為一段佳話!”
“佳話?憲和真這樣認為?”
高淵瞥了一眼興高采烈的簡雍,嘴巴一張,話語便如一盆冷水潑在他的頭上。
“這...”
簡雍很快便醒悟過來,想到了此間最大的弊端,“先生,自前漢呂氏以來,這外戚的名聲可算不得好,我等隱瞞玄德,投身何進門下,若是傳將出去,只恐惹天下士子唾棄啊...”
“憲和此時才反應過來么?”
高淵呵呵一笑,朝著孫乾抬了抬下頜,“此事我與公祐早就有過商議,只有憲和當時只顧著與那美婢飲酒作樂,不曾聽聞。”
“先生有何計議,快說與我聽。”
簡雍顧不得兩人謔笑,他本就率直灑脫,根本不會在乎俗世那些規矩,一把就扯住高淵衣袖。
高淵倏地一抖,躲過前者的大手,一臉泰然:
“這有何難?只要我三人瞞過了玄德公等人,自然也就瞞過了天下。”
簡雍疑惑道:
“便是如此,那何進又如何能瞞得了所有人?”
“憲和放心。”
高淵拍拍前者的手,笑意盈盈:
“金礦一事干系太大,公祐此番已經提點過了,那何進但凡有一丁點的頭腦,便絕不會在事成之前,就將金礦一事告知旁人,即便是心腹下屬。”
“最多最多,也不過是何太后與當今天子二人知曉。”
“咱們那位何大將軍,終歸擺脫不了外戚這個身份,即便是位極人臣,也得不到朝堂中士大夫的認可。”
“我敢保證,他只會在黃金真正運抵雒陽城門之時,才會廣邀群臣,親自出城,在大庭廣眾之下開箱取金,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識人、用人,以及扶危濟國之能。”
“如此一來,何大將軍可謂名利雙收,天下士人,也會對其有所改觀。”
“那黃金運抵之日,豈不是我主曝光于天下之時?”
簡雍一臉糾結,“先生雖料定何進必然死于亂局,只是公祐方才也說了,那何進聽得金礦,最是急切,只想著三五月時間就要親眼見到。若是三五月內何進還未能...”
“憲和可知道為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高淵眉毛一挑,為簡雍做出了最終解釋:
“開礦、練兵、防賊,哪個是容易做的?屆時錢糧不備、兵甲不齊、民夫不整、盜賊不數。萬般理由在手,開不開礦,何時開礦,還不是我等說了才算?”
他連東萊都沒去過,哪能知道金礦的具體位置。所謂的牛頭金,不過是找糜家的匠人胡亂偽造的。
更何況,只要袁紹回到雒陽,鐵定第一時間就要極力慫恿何進與閹黨開戰,屆時整個雒陽城,勢必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一個何進一個張讓,前者要應付袁紹到焦頭爛額,后者更是要提防宮城內外一大遭敵人而膽戰心驚。
哪里有閑暇功夫盯著他們?
還開礦?
開個屁!
就算能尋到位置,開出來黃金,最后還不是都便宜了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