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之中，杜峰見馮大頭笑而不語，瞬間便明白了他心中的顧慮。

本朝雖說還沒出現過因言獲罪的例子，但因為一句話、幾個字導致家破人亡的事兒，史書上記載的多了去了。

眼前的小郎中遠離朝堂、未曾見過天顏，不識圣上過人的胸襟和魄力，有此憂慮實屬正常。

杜峰微微一笑，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轉而笑道：“妞妞被劫一事，章千戶已經吩咐在下。馮兄弟且放心，只要妞妞與其母親二人尚在揚州府地界，三天之內必有訊息?！?

馮大頭正色道：“有勞杜千戶費心！”

聽到“妞妞”二字，晴雯的心情也跟著沉了下去。

這些年她聽過不少小孩被拐子拐走的事，能找回來的千不存一。

晴雯轉頭看向自家少爺，心道幸好少爺能請動這些大人物幫忙，妞妞的事兒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杜峰擺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馮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頓了頓，他又欲言又止道：“只是有件事兒，杜某想跟馮兄弟打個商量，不知此時方不方便？”

馮大頭頓時明白杜峰話中之意，眼瞅著夜色彌漫，想來他這家醫館也不會再有人來，索性直接起身關門，口中還不忘說道：“要不杜千戶先去后院歇著，在下忙完這點兒小事兒，片刻就來！”

“馮兄弟且隨意，不必急于一時?！?

杜峰又寒暄兩句，這才率先起身回返。

晴雯在旁邊幫著封窗關門，眉宇間盡是擔憂：“少爺，雖說需要借助大叔的人脈關系幫助尋找妞妞，可總歸來說，還是少爺的安全最為重要。若是太過兇險，少爺還是要以己身為重。而且、而且……”

小丫頭想了一會兒，小臉上滿是糾結的表情：“而且婢子看著，他們——也不像什么好人……”

說完還略顯擔心的看了自家少爺一眼，怯怯道：“少爺，婢子是不是話太多了？”

馮大頭用力試了試房門，發現確實已經關牢，隨即一邊拉著她走向后院一邊笑道：“現在整個馮家只有我們兩個人，這里也沒有那些惱人的規矩，你當然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嘍！而且你方才所說又沒錯，我干嘛要怪你？”

“別看老章整天笑瞇瞇的，其實一肚子壞水。新來的這兩個更不必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在某些人眼中，他們甚至比厲鬼還可怕。你說他們不像好人，其實說的還是太委婉了些?！?

晴雯如今已經習慣被自己少爺牽著走，她聘聘裊裊的跟在身邊，由于此時門窗緊閉、蠟燭已熄，房間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黑燈瞎火的行走之時，她瘦小的身軀不時撞到自家少爺的身上來。

馮大頭索性伸手將她攬在自己臂彎下，護著她慢慢走過這條長長的通道。

晴雯的身體猛然顫了一顫，嗓音微微有些異樣：“少爺，那你——豈不是很危險？要不、要不……”

小丫頭躊躇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好的解決辦法。

馮大頭拍拍她的小腦袋，安慰道：“無須擔心，畢竟你家少爺也不是什么好人……”

晴雯：……

“少爺怎么能這么說自己？”

晴雯仗著夜色濃厚，肆無忌憚的抬頭“看向”身旁的馮大頭，眼神中隱約有種依賴和孺慕的情感在慢慢醞釀。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的黑暗，嘀咕道：“少爺宅心仁厚、救死扶傷，就算被污蔑，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救助、收留妞妞。如果這都不算好人，這世上哪還有好人存在？”

笑談間兩人走到后門的位置，馮大頭伸手撩開門簾，屋外的星光頓時順著掀開的縫隙漫延進來。

晴雯悄悄退后半步，讓自家少爺先行的同時，也不動聲色的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馮大頭就像沒發覺般順勢收回半敞開的手臂，眼見院落中央的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人影，他轉頭小聲道：“你先去洗漱休息，我隨后就來?！?

晴雯下意識的抓住他的手掌，低聲道：“少爺~”

“放心，想想你剛來的那天，姓宋的被我一腳踹飛三丈遠，一句話嚇的鐵捕頭連刀都不敢拔?！瘪T大頭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家少爺，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書生?！?

晴雯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一步三回頭的朝正房走去。

待她身影消失在門后，馮大頭又朝客房看了一眼，隔著窗紙隱約能瞧見兩道身影。

若有若無的交談聲，順著微風緩緩飄來。

馮大頭走到杜峰跟前，跟他并排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口中隨意道：“夜觀星辰，杜千戶真是好大的雅興！”

杜峰輕嘆道：“最近熒惑星移動頻繁，天下恐有災變，又不知要有多少無辜死于其中?！?

馮大頭一臉驚訝地轉頭看向身邊的閹人，心道老子就是隨口調侃一句，你特么竟然還真懂這個？

話說這難道不應該是欽天監的活兒？

艸，現在當官也這么卷的嗎？

都已經割了還不算完，特么還要下知地理、上曉天文、中間懂砍人？

馮大頭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漫不經心道：“都是封——迷信，當不得真！”

“馮兄弟說的對，后來事自有后來人去做，我等在這杞人憂天，屬實無用。”

杜峰搖搖頭淡淡一笑，抱拳道：“馮兄弟，杜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杜千戶太過見外！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我曾跟千戶所眾人并肩作戰，也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

馮大頭大笑一聲：“哈哈，看在大家都已經這么熟了的份上……”

杜峰點點頭，笑著接口道：“馮兄弟，在下想借貴寶地……”

馮大頭擺擺手，打斷道：“那些不知該不該講的話，就不要講了好不好？”

杜峰猛然一愣，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馮大頭，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心中暗道什么叫“看在大家都已經這么熟了的份上，那些不知該不該講的話，就不要講了”？

不應該是“有話但說無妨”？

小老弟，你不按套路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