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一個人坐在車里冷靜了十幾分鐘，羅伊從家族在倫敦的臨居房產，為他取來換洗衣服。

拿著做空報告步入聯排別墅，一樓主廳二樓主臥，直上三樓客臥浴室洗去渾身寒涼雨氣。

三十五分鐘，休息提前結束。

西奧多下樓到書房推門而進，一側桃心木書架上掛著等比例放大的金絲雀碼頭地圖，他搬了把椅子正對書架坐下。

可以看到家族的50英畝農業地皮西側臨近‘加拿大廣場’地標寫字樓金融街區，東向河港生態保護區，又占據地鐵輔線東擴路徑，位于其中精華節點。

“我們以農業用地性質賣出地塊，伯克利集團就有充足理由壓低交易價格。需要承擔申請商業用地性質、環保與工會阻力等風險成本……各種各樣借口，他們很擅長這套談判方式。”

接父親班，為斯圖爾特家族服務了兩代人的理查德·布朗律師，是位儒雅中年男人，此刻略顯尖銳。

會計艾德森則是位老邁的先生，有著濃重約克郡口音，態度鮮明持反對觀點：“如果我們自主申請商業用地許可，遺產稅飆升、并且需要先行支付高昂的印花稅和資本利得稅。你說的沒錯，我們的前期投入太大，到時候伯克利集團大可以施展壓價手段。”

“這不成立。只要我們搞定商用地性質降低開發阻力，摩根士丹利、瑞士信貸、甚至波士頓財團，無數美元資本蜂擁而至，伯克利集團絕無道理毀約壓價。”

“但是我們自主申請商業用地，需要先繳納總計高達1100萬鎊稅費，家族辦公室拿不出這筆現金流。”

對話越來越激烈，律師傾向加杠桿高收益，會計反復強調墊資1100萬鎊的高風險。

眼見即將演變成唇槍舌戰，伊莎貝拉坐在寫字臺前輕飄飄擱下手中鋼筆，偏頭看向西奧多。

爭執戛然而止，與她同為遺囑執行人的律師和會計，各自偃旗息鼓。

“還有十五分鐘，你們繼續。”

西奧多來遲一步，單憑從金絲雀碼頭返回市區途中，艾莎阿姨復述跟伯克利集團會面過程，并不足以全盤掌握個中關鍵。

反正已經表明態度支持商業開發，此時此刻與其貿然插手具體交易方案決策，不如聚焦自身準備半月之久的做空報告。

“我們可以提前開始你的路演宣講會。”

伊莎貝拉提議，律師和會計紛紛贊同，他們也很好奇年輕的侯爵近來在折騰些什么。

據老管家埃德溫隱約透露，好像動作驚人。

西奧多當即起身行禮，祖父病重臥床多年，精心設計遺產過渡流程，理所當然的同樣精心培養繼承人。

原身十二歲那年便開始旁聽家族季度財務會議，這是他穿越而來短短半月時間，能夠為自己爭取到商業方案宣講機會的原因。

把牛皮紙袋里一式三份資料分發給三位遺囑執行人，移步書架前用一塊白板取代金絲雀碼頭地圖，水性筆揮寫字體大大的標題——巴林銀行破產風險評估。

“您是說巴林銀行即將破產？”布朗律師瞬間感覺自己眼睛瞎了。

會計艾德森整張老臉皺成一團，皺紋能夾死蚊子：“您整理了巴林銀行1992年截至今年三季度的財務報表？看起來很好，很專業。”

“西奧，巴林銀行是英格蘭歷史最悠久的銀行之一，它曾為美國購買路易斯安那州提供貸款，資助拿破侖戰爭，女王在這家銀行存款千萬英鎊。”

伊莎貝拉提醒：“但它并非上市公司，你整理的財報數據具備真實性嗎？”

巴林銀行資產體量不大且由于歷史悠久，股權結構分散各種匿名、代持套娃盤根錯節。這令它無需對外公開經營數據，客戶隱私非常有保證，深得老錢群體信賴，在業內地位特殊。

反之，恰恰如此才會導致內部風控管理長期失能，卻至今還沒被市場上的做空機構逮捕。

“請各位把報告翻到第31頁附錄，資料引用來源注解第一條到第七條。”

西奧多面對壓力測試司空見慣：“這份做空報告引用了英格蘭銀行提供的匿名數據，政策研究中心（智庫）提供的脫敏數據。”

“以及負責巴林銀行財務年審的第三方會計事務所，我請這家事務所的離職員工講了幾節家教課。”

他坦然總結道：“交叉比對三個主要信息源，基本可以保證數據真實準確性。”

書房里一時間異常安靜，布朗律師喉結聳動，張了張嘴巴沒能發出聲音。侯爵閣下面不改色說出口的每句話，都在法律邊緣金融業監管雷區里跳舞，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受到了暗中唆使。

會計艾德森眉頭緊皺，目光隱晦看向伊莎貝拉，這間書房里只有尊敬的上院女議員能通過灰色渠道拿到央行數據。

“侯爵閣下，恕我冒昧，請問什么是英格蘭銀行提供的匿名數據？”他語調低沉壓制惱怒情緒。

“英格蘭銀行，我國的中央銀行。按照監管規定，全國所有銀行都要定期向它提交非公開財務文件。”

西奧多直言不諱：“我通過學校拿到其中一些歷年數據。”

“學校？”

“對，我是一名大學生，就讀于牛津大學，學習成績優秀。”

西奧多滿臉無辜攤開雙手：“為完成一份‘金融史研究課后作業’，致函英格蘭銀行申請查閱歷史監管案例。”

會計艾德森身體前傾，雙手交握狠狠攥緊象征著守密的尾戒。

二十年前的匿名數據才叫歷史監管案例，做空報告中引用巴林銀行1992年—至今的財務數據，則叫做‘監管備案底稿’。

一家銀行提供給央行用以監管審計的核心商業信息！

“央行就這樣給了您巴林銀行的……給了您需要的數據？他們有核實過什么嗎，或者要求您以赫爾侯爵的名義提交什么證明材料？”

艾德森實在難以忍耐，猛地站起身環顧左右：“這太荒謬了！布朗，你應該知道這份數據是什么，對吧？”

“艾德森先生，您站上賬簿外的審判席了。”

咔噠，骨瓷杯落回碟中碰撞聲清脆，伊莎貝拉嚴肅陳述。

艾德森神情停滯，沉默著躬身致歉。

“央行出于支持社會公益教育事業，對牛津大學的認可，提供了整整三十公斤紙質資料。涵蓋七十年代至今的大量銀行業危機風控案例，包括各家銀行過往匿名數據。”

西奧多看著他和老管家相同的斑白鬢角，很難回應什么，攤開雙手繼續說：“很幸運，我從中篩選出了需要的部分內容。”

“我不太了金融監管規定，這合規嗎？”他幽幽問道。

“……我想，這是合規的，恭喜您完成了一份滿分課后作業。”

布朗律師緩緩起身鄭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