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巴林銀行倒閉，央行宣布不予行政救援的一刻，聽證會便已經得出審判結果。

議會需要平息公眾對金融業腐敗以及監管體系漏洞的輿論質疑，將問題推向死人再簡單不過。

伊莎貝拉·珀西議員調取數據行為合法，西奧多侯爵做空操作不構成違法，匯豐銀行屬于銀行企業合理經營對沖風險。

一切都是巴林銀行，它要對自身的死負全責！

同時聽證會判決要求政府財政部門限期半年制定一份金融信息穿透法案，且與西奧多當庭達成和解。

他將為這份法案提供一份‘跨行業信息采集白皮書’，并無償捐贈三百萬英鎊助力金融監管改革……

“白皮書是什么東西？”

聽證會結束時間很晚了，記者們沒有無半點困意，三兩結伴邊往外走邊交流報道方向。

“大概是白名單一類的東西？”

“呃，白名單是什么？”

“白名單就是……目錄……名單……”

“他的犯罪自白書。”

一位參加聽證會的老年金融專家擦肩而過，斜眼看向兩位湊不出一個腦子的記者，補充道：“罪犯對警察辦案的技術扶貧！”

“先生，您這是誹謗。”其中一位記者感到被冒犯強硬回懟。

老年金融專家嗤之以鼻，模仿剛剛聽證會書記官的語氣，繪聲繪色道：“我們譴責投機性做空行為……難道你們要譴責我投機性做空他的名譽？”

“wow，稍等，請您一定要稍等！”

另一位記者受到神諭啟發般一驚一乍，掏出小記事本翻到新一頁，奮筆疾書長串單詞。

老年金融專家略微舒心，駐足停留打算再點撥無腦二人組幾句，不懂專業沒關系知錯能改就值得挽回。

【Fintech Challenger-Blue Blood（金融新貴與純血貴族）！！！——資深金融教授將西奧多·斯圖爾特侯爵做空巴林銀行的行為稱作對英格蘭金融監管體系的一次技術扶貧！】

記者撕下紙頁揮動，挑著眉毛得意道：“做多名譽我們是專業的！”

老年金融專家氣的臉色發青惡狠狠威脅，要是膽敢把他的名字見報，就等著收律師函吧！

記者滿臉無辜聳聳肩膀，死老頭，沒本事就不要學人做空咯~

…………

【理查德森·貝克以名譽擔保，西奧多·斯圖爾特侯爵的做空邏輯史無前例，令他深受啟發正在考慮將這套做空邏輯，應用到其他領域的做空學術研究。】

清晨，美好一天，從一杯潲水味兒冰咖啡開啟。

伊莎貝拉黛眉微蹙放下骨瓷杯，閱讀報紙頭版內容，詫異道：“貝克教授在倫敦政經學院金融系工作，他貌似是‘社會公平論’的堅定擁護者，認為做空是合法破壞金融市場穩定的恐襲主義。”

“可能他被折服了。”

“你正在寫的‘金融業監管與做空’論文說服了他？”

“等我發表論文以后不排除這個可能，但現在他應該是被新聞學折服了。”

西奧多把面額五千鎊的支票，塞進一份寫給《投資者紀事》報記者的回信。

他作為貴族老爺不能讓一位杰出記者面臨無端法律訴訟，再說這事兒很好解決，一張支票而已……

伊莎貝拉啞然無語，嘆了口氣：“西奧，你這樣做是不對的，要守禮。”

“嗯哼？”西奧多不明所以。

“你可以有償請這位記者先生幫你做一份采訪調查，比如你論文要用到的某些數據資料。”

“……”

“你先是英格蘭古老貴族，然后才是金融業新晉貴族。”

伊莎貝拉手指懸在報紙頭版兩個名詞上方，兩根纖長手指交叉調換位置，表情認真加重強調。

她這段時間確實切身領教到新聞學魅力，但赤裸裸的塞錢實在不堪入目，只有乘船飄去美國的那些暴發戶才會如此野蠻。

當然，這話也是法國人說的，畢竟他們向來喜歡如此無禮評價他人……

伊莎貝拉體態端莊，動作優雅而慵懶地端起骨瓷杯抿了口冰美式，有些難以下咽。

“艾莎阿姨，你要考慮和我一起去東南亞嗎？”

西奧多默默無語盯著她看了許久，才憋出句話重新挑起話頭。

伊莎貝拉為難道：“需要我做什么嗎？”

“近些年東南亞新興經濟體發展迅速，暴發戶一茬一茬的，您去開個貴族禮儀培訓班絕對能狠撈一票！”西奧多信誓旦旦保證。

伊莎貝拉頓時被氣紅了臉，氣乎乎離席而去。

西奧多無所謂聳聳肩，適度矛盾有益促進家庭感情嘛。

這幾天艾莎阿姨搬來他家莊園住了，方便處理工作，順便言傳身教Excel文檔應用小技巧，他會趁機哄好艾莎阿姨的。

倒是托盤里大堆信件令他頭皮發麻。

今天已經是二月下旬，距離聽證會過去一周，正如匯豐銀行那位客戶總監羅莎莉在電話中所講：西奧多侯爵大名傳遍英語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并非源于公眾層面，新聞可沒報道他做空巴林銀行賺了多少錢。

這份名聲來自西奧多自身期待的做空行為本身。

——金融數學風險模型高度的應用、金融投研報告跨行業多維度采集信息的邏輯，以及最重要的政府金融行業監管對于新技術、理論應用的系統性承壓。

被媒體吹捧為‘技術扶貧’的白皮書就是最好例子，西奧多前天以專家顧問身份去財政部開會，當場收到十幾位大小官員和智庫學者的名片。

互相攀談幾句，一半是牛津校友，一大半是伊頓公學校友，友誼這不就來了么，屬于他個人的人脈。

托盤中信件同樣如此，絕大多數來自世界各地金融從業者，信中內容涉及種種專業知識討論，無法模仿白金漢宮老太太給粉絲的模板打印回信。

西奧多邊享用早午餐邊處理信件，忙忙碌碌到中午。

正打算換換腦子，去書房跟伊莎貝拉教學互動，老管家埃德溫帶著布朗律師和艾德森老頭出現。

“我就說今早起床有聽到鳥叫，好消息上門了哦。”

西奧多當即笑呵呵迎接，領他們一同前往書房。

布朗律師兩人心情良好，奈何累麻了笑不出來，略過寒暄掏出公文包開始匯報工作。

首先肯定是盈利，跟高盛的日經指數場外看跌期權，回報率超高，可惜絕對盈利金額有限。

由于在英格蘭境內交易且遺產偷稅的官司還沒結束，稅務沒什么規避空間，拋開雜七雜八凈盈利430萬鎊。

收益大頭是瑞銀匿名賬戶的日經股指期貨空單，杠桿太大了實際操作中沒法執行極限高位建倉低位逃出，整體操作策略為滾動式做空。

即盤中見利就走，不斷買進空單賣出空單。

人肉版宏觀趨勢高頻交易，日經指數平緩下跌趨勢，恰恰符合這套思路。

投資回報率高達670%，凈盈利1540萬英鎊，境外操作利用霓虹超級寬松的貨幣政策和澤西島信托法，把錢洗了一遍無需繳稅。

艾德森老頭為此大把掉頭發，豐收喜悅與力不從心交織。

三個月時間盈利1970萬鎊，約等于九代侯爵、十幾代人四百年家業的三分之一。

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了，他明顯感覺自己跟不上小侯爵狂奔的速度。

艾德森雙臂支撐寫字臺桌面，捏著份文件夾，嗓音沙啞低沉道：“高盛還是堅稱‘巴林銀行倒閉’屬于不可抗力風險，拒絕執行我們的CDS合約賠付。”

“我們有提起法律訴訟，通過庭外和解達成索賠的概率嗎？”伊莎貝拉也在考慮這件事。

“高盛態度很堅決，如果我們提起法律訴訟，他們會以我們商業欺詐為由發起反訴訟。”

布朗律師搖了搖頭：“高盛知道議會不想再聽見任何有關巴林銀行的聲音。”

“現在他們應該賠付多少錢？”西奧多并不意外早有心理準備。

目前荷蘭國際集團正在重組巴林銀行債務，其發行的1993年十年期2.5億歐洲債屬于底擔保物債券。就是說他們不可能百分百償兌債券，未來即便可能償還一部分，也得等到猴年馬月。

所以這一期債券市場價已經跌到票面價值的30%左右了，還是毫無市場流動性的情況下。

這種場外交易衍生品，一旦陷入公司房倒屋塌境地，砸手里賣不出去。

如果西奧多此時算算賬，花個幾百萬以票面價值20%的價格掃批貨拉掉市場均價，那么高盛就得賠付他80%票面價值。

理論操作可行，高盛又不是傻逼，它早在做空報告公布之前就吵著要終止交易，一分錢都不想賠！

“按照目前的市場價格計算，高盛應賠付我們7200萬英鎊。”

金額數字說出口，布朗律師不自禁搓起了雙手，艾德森和伊莎貝拉多少沾點口干舌燥。

這筆交易最大的爭議點在于，西奧多親手做空了巴林銀行，并且高盛本身沒開展過CDS這一業務，受他引導才搞出了這筆坑爹巨虧交易。

商業欺詐是扯淡，對于新技術衍生品交易的合規性與合理性，高盛具備一定法律空間。

真扯皮起來很有可能是耗時以年為單位的跨國官司，再加上政策性保護、打官司成本，很難說到最后虧賺如何。

“流氓。”

西奧多爆了句粗口。

布朗律師深以為然心里癢癢，伊莎貝拉有心想要勸說，很多時候不是做的正確就有回報，他已經足夠優秀了。

“賣一半給摩根吧，算他便宜。”西奧多悻悻然說。

布朗律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為什么要賣給摩根？”

“能賺一點是一點。”西奧多很心痛。

“不，我的意思是，摩根大概率……可能沒有動力購買這份CDS？”

布朗律師沉吟著委婉提醒：“高盛大概率會從中作梗。”

“不是把這份CDS賣給它，是把CDS的50%收益權賣給它，只要3500萬鎊，我免費附贈它一個高盛的衍生品交易風控漏洞。”西奧多對著面前三人茫然不解的眼神解釋。

伊莎貝拉建議道：“可以直接用風控漏洞跟高盛談判嗎？”

“這個漏洞是風控模型對交易風險評估度不準，他們會修改的，交給他們的競爭對手才有用。”

西奧多所說的模型關系到三年后嚇尿美股的暴雷事件，高盛差點嘎巴一下死了，他在老東家上培訓課時學過這個案例。

布朗托著下巴沉思：“摩根和高盛關系非常差嗎？”

“重點應該在于，讓摩根猜猜看，他家的同類型風控模型是否有同款問題。”

西奧多悠悠道：“我還可以允許它使用我做空巴林銀行的數學建模，就是要提交給財政部的那份白皮書。”

“……那摩根銀行會買的，我想他們一定愿意買。”布朗律師無語的點著腦袋應聲。

依靠做空投行一戰成名的金融業新貴，對一家投行說你的競爭對手有問題，我可以教你做空它，任何投行聽到這話都會腿肚子直哆嗦吧。

伊莎貝拉同樣早已麻木，無心探究西奧多為什么知道高盛有問題，繼續商量：“是否可以把CDS合約收益權全部賣給摩根？”

“剩下50%CDS收益權我們要暴力索賠，通過離岸信托發起國際仲裁，這樣能規避繳稅。然后來曝光它拒賠，外國佬欺壓英格蘭金融業的未來希望！”

西奧多咬牙切齒道：“我還要向財政部建議，金融業信息穿透法案針對海外金融企業，追加更嚴格的信息披露監管！”

“我寧愿索賠成本覆蓋這筆錢，但是得讓同行們都知道。即日起，西奧多·斯圖爾特正式進入金融業，如今在倫敦金融城，以后會去到紐約華爾街。”

他雙手撐著桌面鄭重宣布：“誰跟我耍流氓，我就往他家門口潑油漆！”

決斗之禮是古老英格蘭貴族的榮耀，無所不用其極則屬于金融新貴，至高無上的榮譽！

西奧多神情猙獰，一張年輕青澀臉龐疊加街頭小混混臺詞，充滿滑稽反差感。

伊莎貝拉卻笑不出來，布朗律師瞠目結舌，艾德森低頭扶額手握成拳抵住口鼻。

“很有建設性，這很有建設性不是嗎？”

足足沉默了十幾秒，伊莎貝拉頷首贊同道：“騎士在沖鋒路上總要直面那些泥濘血污，這個過程里西奧和他的C……”

“CSC，冷泉資本。”

“他會和他的冷泉資本收獲來自泥濘血污的回報，這不可或缺。”

“沒錯，艾莎阿姨總結的很棒，我想說的就是這個！”西奧多精神振奮拍著巴掌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