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沅重生
- 玉案骨鳴
- 骨繡
- 2620字
- 2025-08-17 11:37:11
覆蓋在她體表的青灰色迅速褪去,顯露出健康的小麥膚色。僵硬的身體變得柔軟。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然后,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如同被最清澈的海水洗滌過,純凈、懵懂,帶著初生嬰兒般的茫然和對世界的無限好奇。她眨了眨眼,目光有些渙散地轉(zhuǎn)動著,最終,落在了棺邊那個渾身染血、臉色慘白如紙、卻帶著狂喜淚水的男子臉上。
一絲極其微弱、如同春日初綻花蕾般的笑意,在她蒼白的唇邊,悄然漾開。
“云……瀾……”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卻如同天籟。
“阿沅!”云瀾再也支撐不住,巨大的喜悅和失而復(fù)得的狂潮徹底沖垮了他,他身體一軟,向前撲倒在棺槨邊緣,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悲泣,而是喜極而泣!滾燙的淚水滴落在阿沅的臉上、手上,帶著劫后余生的滾燙溫度。
謝骨香脫力般松開緊握發(fā)簪的手,踉蹌著后退一步,被蕭景琰及時扶住。她看著棺中相望的兩人,看著阿阮眼中那失而復(fù)得的純凈光芒,看著云瀾喜極而泣的淚水,一直緊繃的臉上,終于也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極其疲憊卻欣慰的淺笑。
天邊,第一縷金色的晨曦刺破了厚重的云層,越過波濤洶涌的海面,溫柔地灑落在望海崖上,照亮了棺槨,照亮了相擁而泣的兩人,也照亮了謝骨香手中那支沾滿幽藍血跡、此刻光華內(nèi)斂的桃木發(fā)簪。
晨光熹微,驅(qū)散了望海崖上最后的陰寒與血腥氣。海浪依舊拍打著礁石,聲音卻不再顯得猙獰,反而帶著一種新生的韻律。
阿沅被小心地從棺槨中抱出,裹在謝骨香那件厚實的靛青色仵作外袍里。她虛弱地靠在云瀾懷中,眼神依舊有些懵懂,仿佛做了一個極其漫長而痛苦的噩夢,剛剛蘇醒。她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陌生的一切——嶙峋的礁石、廣闊的大海、初升的朝陽,目光最后落在緊緊抱著自己、淚痕未干的云瀾臉上,伸出微涼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臉頰上未干的血跡和淚痕。
“疼……”她小聲地說,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卻充滿了純粹的關(guān)切。
云瀾抓住她微涼的手,貼在臉頰上,感受著那久違的、真實的溫度,泣不成聲地搖頭:“不疼……阿沅,不疼……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失而復(fù)得的巨大喜悅沖刷著他,讓他忘記了身體的傷痛和修為的巨大損耗。
謝骨香疲憊地靠在礁石上,由蕭景琰簡單處理著手臂上被反噬力量震出的淤傷。她看著眼前這一幕,眼底深處最后一絲緊繃終于松懈下來,涌上的是淡淡的暖意和釋然。藤木箱里,那些作為證物的鮫珠,在晨光下靜靜地散發(fā)著溫潤的幽藍光澤,不再帶有絲毫的怨氣與陰寒。
“謝姑娘,此局……你行得險,卻也破得妙。”蕭景琰包扎好傷口,看著相擁的兩人,溫潤的眼中帶著由衷的贊嘆,“逆轉(zhuǎn)生死,重塑命格,此等手段,已近乎造化之功。只是……”他看向謝骨香,目光中帶著一絲深意,“阿沅姑娘如今身具鮫人精元,不老不死,游離于六道之外,此等存在,于人間而言,是福是禍,猶未可知。朝廷法度,恐難容此等異類。”
謝骨香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阿阮。少女依偎在愛人懷中,正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卷著云瀾散落的發(fā)絲,眼神純凈如洗,對自身的變化懵然無知。她微微蹙眉,隨即又舒展開:“福禍相依,存乎一心。她既非為禍而來,心性純善如初,為何不能容?況且……”她頓了頓,聲音清冷而堅定,“有云瀾在,有他那一句‘陪她直到天地盡頭’的承諾在,便是她在這人間最大的‘法度’。”
蕭景琰聞言,眼中掠過一絲了然的笑意,不再多言。
此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由遠及近。顏如玉帶著大批官差,終于追蹤到了望海崖。當(dāng)看到懸崖上安然無恙的謝骨香和蕭景琰,以及相擁在一起的云瀾與阿阮時,饒是顏如玉素來冷峻,臉上也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錯愕。
“大人!”小六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看到阿阮“死而復(fù)生”,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鬼……鬼啊!”
“閉嘴!”顏如玉低斥一聲,目光銳利地掃過現(xiàn)場,最后落在謝骨香身上,帶著詢問。
謝骨香走上前,將昨夜至今發(fā)生的一切,以及阿沅的特殊狀態(tài),簡明扼要地向顏如玉稟明。她隱去了逆轉(zhuǎn)生死的具體秘法細節(jié),只道是利用鮫人精元驅(qū)散了阿沅體內(nèi)積郁的陰寒怨氣,使其“假死復(fù)蘇”,但因受鮫人精元滋養(yǎng),體質(zhì)已異于常人。
顏如玉聽完,沉默良久。海風(fēng)吹拂著他緋紅的官袍,獵獵作響。他目光復(fù)雜地看著云瀾和他懷中如同初生雛鳥般純凈懵懂的阿阮,又看向地上那口打開的、空蕩蕩的棺槨,以及散落的、光華溫潤的鮫珠。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謝骨香臉上,沉聲道:
“劉貴及其爪牙,作惡多端,死有余辜。云瀾為復(fù)仇,手段雖奇,情有可原,然終歸觸犯國法,按律當(dāng)誅。”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然念其報恩之心可憫,且最終救回?zé)o辜受害之人(阿沅),更在追捕中協(xié)助破獲半年前張公子懸案,查明真兇(劉貴一伙)……功過相抵。”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云瀾:“死罪可免。然其身為異類,身負奇能,更兼阿沅姑娘體質(zhì)特殊,若放任離去,恐生事端。著云瀾即日起,入大理寺聽用,以戴罪之身,助謝仵作勘驗奇案,緝捕兇頑,以贖前愆!其行止,由謝仵作全權(quán)監(jiān)管!阿沅姑娘……暫隨云瀾安置于大理寺后衙,無令不得擅離!”
這判決,既全了法度威嚴,又給這對苦命鴛鴦留下了一條生路,更將云瀾這“異類”的奇能納入了朝廷監(jiān)管之下。可謂用心良苦。
云瀾抱著阿沅,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他輕輕放下阿沅,不顧自身的虛弱,掙扎著站起身,對著顏如玉,更對著謝骨香,深深地、鄭重地作揖到底,聲音雖沙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誠摯與力量:
“云瀾,謝大人法外開恩!更謝謝仵作再造之恩!”他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堅定地看向謝骨香,“恩情未了,前路漫漫。云瀾愿以此殘軀,追隨謝仵作左右,傾盡所能,辨世間奇冤,查天下詭案!以報深恩,以贖己罪!”
他的目光溫柔地落在身旁依舊有些懵懂、卻緊緊抓著他衣角的阿沅身上,補充道:“待阿沅稍復(fù)康健,明曉事理,她……亦愿憑一己之力,助大人與仵作,濟世安民。”
阿沅似乎聽懂了什么,仰起小臉,對著謝骨香和蕭景琰,露出了一個怯生生卻無比純凈甜美的笑容,如同晨曦中沾著露珠綻放的第一朵小花。
謝骨香看著云瀾眼中的堅定,看著阿沅純凈的笑容,又看了看藤木箱中那些見證了一切悲歡離合、此刻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溫潤的鮫珠,清冷的臉上,終于緩緩綻開一個釋然而篤定的笑容。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藤木箱的蓋子:
“好。那便……同行。”
陽光徹底躍出海平面,金色的光芒灑滿整個望海崖,驅(qū)散了最后一絲陰霾。海浪拍岸,濤聲陣陣,仿佛在為這劫后余生的重逢,也為這充滿未知卻也飽含希望的未來,奏響新的序章。大理寺的屋檐下,一盞屬于“奇案”的燈火,將因這滴鮫人淚的融入,而綻放出更加奇異而堅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