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紅農機廠。

泰和縣附近的農場采購科專員——小馬，作為新的走馬上任，地方性農場職工，這會兒為了農場春耕，特地來到了東方紅農機廠。

雖然說，東方紅農機廠只是縣里面的一個廠子，但是作為腦子活絡的年輕人，小馬同志早就打聽到一個消息。

——縣里面的農機廠，這段時間以來，不知道從哪里整來了一輛蘇聯拖拉機。

毛子那邊，雖然輕工業不行，但是論起農機什么的重工業，那可是一流的水準。

尤其是毛子那邊的溫度環境，和龍江這邊差不多，以至于他那邊的農機，耐造、皮實，還能抗低溫。

這下子，就算是傻子都知道，東方紅農機廠估計又能搗鼓出好東西來了。

畢竟，廠子里面那些技術員，可不是吃白飯的。

別的不說，里面的邵技術員，那就是一等一的改造農機好手。

小馬望著農機廠的大門，縱然北方呼啦啦地吹著，吹皸了他的面皮，但是也依然難以掩去小馬心中的火熱。

他來到農機廠門口，眼見看門的老大爺，手中就派出去兩根煙，轉而笑容滿面地開口：

“大爺，我是紅星農場采購科的專員，方便問問，咱這東方紅農機廠，最近有啥新農機嗎？”

老大爺原本耷拉著眼皮子打瞌睡呢。

好不容易睡得迷迷糊糊，這會兒聽到聲音，登時就老大不情愿地抬起頭來。

結果定睛一看，是個面生且年輕的小伙子，大爺的語氣就不太好：

“不知道農機，你來咱們農機廠干啥？”

嘿。

這老大爺！

年紀一大把了，脾氣卻跟炸藥桶一樣，一點就炸。

小馬心中有點不大爽利，但想著這次來是為了采購農機，而不是跟人爭口角，硬是把脾氣壓下去，轉而開口：

“哪能??？我這不是聽說，咱縣里的農機廠整來了一輛毛子貨。咱東方紅農機廠的技術員那么多，這下子說不定要搗鼓出許多好東西來呢?！?

前半句聽著還行，老大爺面色稍霽，但是聽到后半句“技術員”什么的，他的臉色頓時又拉下去了。

那么多的技術員？

這小年輕到底是不知事，來之前都不知道打聽清楚。

東方紅農機廠，這段時間里跑走了一茬的技術員。

至于要說跑哪兒去了，那當然是跑到那啥振興僑誼農機廠去了。

要不是這次廠里面用毛子貨，整出來了一個小型拖拉機，只怕這會兒東方紅農機廠還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笑話。

大爺半耷著眼皮，語氣不咸不淡：

“哦，你是為了小型拖拉機來的吧？”

小型拖拉機？

小馬專員的眼神登時就綻放出光彩來了。

不過大爺這會兒卻冷不丁地開口，眼神有些意味莫名：

“那你只怕是來晚咯——龍江852農場那邊，已經來人了。你能不能采購到這玩意兒，還是另一回事呢?！?

小馬心中一跳。

這一個小型拖拉機，居然把852農場都整來了？

和這種中央直屬農場比起來，地方性小農場，壓根就沒有可比性。

說不定這小型拖拉機，真的會被人搶走！

小馬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分完煙，又耐心寒暄了幾句，這才往農機廠里面走去。

在東三省這旮沓，別看這老大爺只是門衛，不如八級鉗工、高級技術員什么的風光有面兒。

但是想要在這混下去，那就不能小瞧任何一個人。

東北的關系錯綜復雜，尤其是在小地方，又或者是在這種國營廠子里，誰知道一個老大爺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七拐八拐的親戚，又是什么身份。

如今要是為了心氣兒順，得罪了老大爺。

回過頭，甚至不需要走出農機廠，說不定就會有人暗地里使絆子。

小馬專員憋著口氣，來到農機廠的供銷科。

這一進供銷科。

好嘛。

辦公室內的座位上，甚至都沒有坐滿人。

崗位上，即便有人坐著，要么就是在嘮閑嗑，要么就是在渾水摸魚。

反倒是干正事的，成了極個別。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的場景，何嘗不是如今國營廠的常態呢？

小馬專員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他揚起燦爛的笑容，上前想要套近乎。

誰知道話說出口，那邊供銷科的地中海男人，頓時就推了推眼鏡，抬頭瞥了小馬專員一樣：

“哪個農場的？”

“同志，我是紅星農場的。咱們農場，就是專門做大豆規模化種植的那個……”

北大荒的國營農場里，種大豆的多了去了！

人九三農場都沒說話呢，還有你一個地方性的小小紅星農場吹噓的份兒？

到底還是太年輕！

那地中海男人瞅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來干嘛的？”

“同志，我聽說咱農機廠最近新出了個小型手扶拖拉機……我想瞅瞅……”

對于地方性的小型農場來說，小型手扶拖拉機價格便宜，皮實耐造，顯然性價比更高。

畢竟他們不是中央直屬的大型國營農場，手頭終究還是有些緊巴巴的。

按理來說，瞧瞧小型手扶拖拉機，也不是不行，因此小馬專員雖然接連碰了幾個軟釘子，但是心中還是摩拳擦掌。

國營廠大多都是這德行。

真要一個個計較過去，那還不得被氣死？

只不過，令小馬專員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提出僅僅只是看一看的要求后，那邊的地中海男人，卻猛地把手上的筆記本一合。

只聽得“啪”的一聲，他就仰起頭開口：

“不買就別看！”

這話就有點不講道理了。

即便是小馬專員，這會兒也忍不住辯駁了一聲：

“同志，你得講道理啊。農機這玩意，少說也得上千塊。你不讓我看，我怎么買？”

那地中海男人老大想到自己因為人到中年，床上蕩秋千的時候力不從心，昨晚被老婆踢下炕頭的事兒，心中就起了一股無名火：

“你不買，有的是人上趕著買！再說了，生產科只按計劃排產，農機不夠，我們供銷科也改變不了交貨順序。你沖我嗷嗷叫干啥？”

得了。

那就是沒貨了！

說到底，還是計劃經濟下，資源短缺，權力本位的問題。

要是換了個采購員，這會兒肯定是笑哈哈地打圓場過去了。

然而小馬專員，年紀輕，這會兒卻一口氣梗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索性直接對噴回去了：

“我嗷嗷叫？我好聲好氣，就差跪下來求人了！我瞅著你眼帶發青，腳步虛浮，倒像是要來點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