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屯。

黑土地上，拖拉機的轟鳴聲此起彼伏。

自打馬坡屯有了拖拉機后，屯子里的男女老少，就開始踅摸起賺錢的門道。

這不，拿拖拉機代耕，也是一條門路。

在泰和縣，這事兒還沒多少人干過。

不為別的，只因為在泰和縣這塊兒地方……窮啊！

附近的幾個屯子，能像是劉家屯一樣，有快報廢的二手貨，那已經算是不錯了。

要說搶馬坡屯的活兒，倒也不是沒人想過。

但問題是——柴油。

這玩意如今可是國家一類統配物資。

一般人整不到這玩意。

想要獲得，還需要生產隊或者縣農技站，向農業局提交申請報告。

即便是拿到了配額柴油，但是更多的時候，一輛拖拉機的配額柴油是年三噸，然而實際一輛拖拉機年需五噸柴油。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柴油不夠用啊！

而在東三省，雖然沒有廣東華僑那邊的“三優先”——優先供料、優先運輸、優先供電等操作，但是東三省這邊，依舊有地方靈活操作。

就比如陳振東的農機廠，作為“支農項目”，可申請農業專項用油指標。

這也就導致，陳振東在柴油這方面，比起旁人寬裕許多。

馬坡屯的老支書等人，也沒想著白蹭陳振東的光。

他們私底下還琢磨著，趁著這次春耕完，幫老陳家的房子修葺一下房子，再給東子分成點收入。

雖然錢這玩意，陳振東不一定在乎，但是大家總要給一下。

他缺不缺是一回事，他們這幫父老鄉親，給不給，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眼下嘛……

田埂上，還在馳騁的拖拉機，儼然不再是眾人目光的聚焦點。

與之相反的，是陳振東等人帶過來的小型手扶拖拉機。

這小型拖拉機，肯定在大規模翻耕的時候，沒有大拖拉機那么容易。

尤其是還涉及人工，短時間耕作還行，但是長時間耕作，肯定不如大型拖拉機那么舒服。

但是小也有小的好處。

不說手扶拖拉機能夠旋耕、播種，小田塊作業，最重要的是……便宜啊！

按照振興僑誼農機廠定的官方價格，差不多是2600左右一輛小型手扶拖拉機。

然而一輛大型拖拉機，別說是運過來的毛子貨，就算是此時國內的拖拉機，少說也要五六萬。

兩廂價格比較，別說是楊家屯，就算是別的屯子的人，此刻也不由得生了別的心思。

五萬的拖拉機買不起，但是這一輛小型手扶拖拉機……說不定有希望呢？

這會兒甚至不需要陳振東，周圍的人就自動圍上來了。

這個節骨眼上，陳立民父子倆的作用，登時就顯露出來。

陳立民作為街溜子，平日里啥人都能嘮一嘴，說啥話都能接上，愣是不讓話掉地上。

而陳有志年紀雖然小了點，但是架不住臉皮厚，牛皮吹得哐哐響。

原本七分好的東西，陳有志愣是能說出十分好來。

關鍵別人一聽，還覺得言之有物，認為這家伙不是在無的放矢。

陳振東在一旁聽著，看向這大侄子的眼神，登時就變了。

莫非……這大侄子也是個天才？！

這下子，在小型拖拉機旁邊，人群頓時喧嘩起來，各種嘰嘰喳喳的聲音，層出不窮，看上去就跟趕大集似的——熱鬧的很。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

關鍵小型拖拉機一上手，這幫埋頭耕作于田埂的老莊稼把式，登時就感受出，陳振東這邊拖拉機的好用之處。

皮實、耐造、輕巧還便宜。

有聰明人看到這一幕，頓時就扭過頭，往自家屯子里面跑。

1982年，一個中等規模的生產大隊，一年滿打滿算的年可支配收入規模是五六萬左右。

這一年的年收入，如果說想要買一輛大型拖拉機，那可不就是傷筋動骨的事情了？

但倘若……買一輛小型手扶拖拉機呢？

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這樣一想，那些跑在前面的聰明人，哼哧哼哧的，雙腿恨不得倒騰的跟風火輪似的。

手快有，手慢無。

這小型拖拉機在某種意義上，絲毫不遜色大型拖拉機。

這可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

……

天塌了。

當劉家旺知道陳振東他們，真搗鼓出來了一個像模像樣的拖拉機后，他本來還翹著二郎腿，躺在炕上，嘴里嚼著花生。

結果一聽到這消息，他好懸被花生嗆住，嘴里拼命咳嗽起來，連帶著整張臉都漲成豬肝色，憋得醬紫醬紫的。

就差把嗓子眼都咳出來了。

劉麻子陰沉著臉，走進屋子里，看到自家孽子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這會兒都懶得生氣了。

反倒是劉家旺喘過氣來，神色頗有些慌張，著急開口：

“爹！這要是真讓陳振東他們的農機廠辦起來，那邵文可不得抖起來？”

劉家旺忍不住把自己代入成邵文。

要是他被人坑了，等到以后發達了，非得好好地找回面子。

什么落井下石，什么趁火打劫，什么墻倒眾人推……

劉家旺非得把場子找回來，好好給對方一個沒臉。

但問題是……眼下是邵文要抖起來了，他劉家旺反倒是要成了沒臉的那個人。

一想到要被人落了個沒臉，劉家旺頓時就渾身不自在起來。

他看著自己親爹的眼神，就像是落水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爹！咱可得想想辦法啊！這邵文要是抖起來了，知道了我干過的那件事兒，還不得找我麻煩？更別說旁邊還有陳振東、陳立民，這兩人看著就不是啥好性兒的人。”

劉麻子手頭點著煙，擰著眉頭，也有些煩躁，粗著嗓音開口：

“都是你小子惹的禍，結果全是我擦屁股！”

沉默少許后，劉家旺的眼神微微瞇起：

“他陳振東是華僑，咱沒那資本，面對面跟他對打。但是在東三省，國營廠子那么多，你能跟他陳振東打擂臺的，咱鎮上的東方紅農機廠就算一個。”

“哼，我倒要看看，他陳振東有多大的能耐，能在農機這塊兒，硬是咬下一塊肉來。”

“在東三省，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你就算是頭老虎，也得在這規規矩矩地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