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戴春玲的背影，陳志飛輕輕嘆了口氣，然后就直奔校長李松林的辦公室。

“當當當。”

“進來吧！”

出乎陳志飛意料的是，一進門他就發現李松林靠在窗戶邊抽著煙，以他所站的位置，剛剛大門口所發生的一切，他應該都是看得一清二楚。

“來了，是為了鴨臺村三大隊的事情來的吧？”

還不等陳志飛開口，李松林就猜出了他的來意。

“是，校長，這件事……是我沒有辦好，自作主張了。”

“坐，坐下說。”李松林給陳志飛拉了一張椅子。

陳志飛只好把昨天在三大大隊書記劉志明家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李松林講了一遍。

“校長，原本我是想著這些孩子實在是太苦了，招誰不招誰，那都說不過去，畢竟苦日子不是拿來攀比的。”

陳志飛鄭重其事的說道，他的態度，比任何一次與李松林談話都要嚴肅認真。

“那按照你原來的想法，是想讓這些孩子勤工儉學，來抵扣一部分學費？”

“是的！這不一早上我就去找趙書記去商量這件事了嗎。”

“趙書記怎么說？”

“趙書記覺得這也是件好事兒，咱們公社現在的工作也多，讓孩子們課余時間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兒，也算是雙贏，只不過……”

“只不過你也沒有想到，今天早上能烏央烏央來了這么多孩子，對吧？”

陳志飛羞愧的點了點頭。

“陳老師啊，這我就要批評你兩句了。我們這是中心小學，并不是以你個人意志為轉移的私人財產，做任何決定之前，你都要為公家為集體先做好考量。”

李松林站在窗前，煙灰缸里已經堆了四五個煙頭。他轉過身，陽光在身后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輪廓，卻顯得原本就有些花白的頭發更加的蒼白。

“小陳啊，你知道咱們學校現在賬上有多少錢嗎？”

陳志飛搖了搖頭，并沒有就開口。

“二十三個孩子……”李松林敲了敲窗臺，“每人每月五塊六，你有沒有算過，一年就是……”

“校長！”陳志飛突然站得筆直，“實在不行，剩下的虧空就從我的工資里面扣！”

“糊涂啊！”李松林一拍桌子，震得鋼筆滾落在地，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煙灰也是撒了一桌。

陳志飛見狀，急忙起身倒水，卻碰翻了桌上的相框——照片里年輕的李松林站在新建的校舍前，身后是戴著紅領巾的孩子們。

“十一年前，那時候咱們中心小學才剛剛成立，我也是這樣收留了七個流浪兒。”李松林摩挲著相框，眼神都開始變得溫和起來。

“因為他們都是沒有親人的孤兒，所以他們都把我當成了父親，還都叫我一聲李爸爸，可是……”

說到這，李松林又把相框放回了桌面上。

“可是人一旦到了某一種低谷，吃飯生存才是他的第一回考慮的事情。我收的那七個流浪的孩子也不例外，他們從來沒有一刻是把心思真正的放在學習上，甚至其中有兩個還改不了偷東西的毛病，為此給學校添了不少麻煩，甚至我也背過一些處分。”

陳志飛完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所以今天我和你說這些話，是想告訴你，無論是到咱們一大隊勤工儉學，還是你自掏腰包來不虧空。問題的關鍵在于鴨臺村的窮，不是用有學上就能改變的。她們今天能送來二十孩子，明天也許就能送來四十個，這么大的窟窿，你拿什么補！”

“而且你心里應該也是很清楚的，這些孩子之所以來咱們小學，有幾個是真正的奔著學習來的，多數！不！絕大多數孩子都是為了吃一口飽飯！我們這兒是教學育人的地方，不是濟善堂和孤兒院啊！”

李松林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知道陳老師你也是好心，可是幫人，要講究方式方法，等他們每天起來一睜眼，想的不是如何吃飽飯，而是昨天老師講的課程自己有哪里不會，這才是我們該出手幫助孩子們的時候。”

陳志飛聽完，沉默了。

這個時候，窗外突然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

陳志飛望出去，看見扎著沖天鬏的小招娣正帶著小伙伴們在食堂門口掃雪，凍紅的小臉上滿是認真。

“校長，我知道您跟我說這些話的意思。可是教學育人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為了改變這些大山里孩子們的命運。從他們踏入這個校園開始，他們的命運就已經改變了第一步。如果這個時候，我再把他們送回去，那無疑是將他們往火坑里推，也許……也許他們中的很多人，這輩子都沒有第二次幾乎，踏入校園一步！”

李松林目光灼灼的看著陳志飛：“陳老師，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閘口一開，那就是洪水猛獸來了，我們也要守著，到時候別說是教學了，就是正常的吃飯都成問題！你現在答應了他們，到時候孩子兩口飯都吃不上，你覺得剛剛那些三大隊的婦女能感激你？”

“我不求任何人的感激，我只是想改變現狀！”

“這么些年了，大隊，公社，哪怕是鄉鎮都改變不了的事情你如何改變？”

“自古如此，便是對的嗎？”

李松林默然：“小陳啊，凡事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的，你還年輕，你扛不住的……”

“我扛得住。”

“你扛不住……”

“扛得住！就算扛不住，我也要扛！我相信事在人為！”

陳志飛噌的一聲站了起來：“不就是吃一口飯嘛！一百多個學生，還不至于餓死在我這兒！”

“說得好聽，你不收三大隊孩子的錢，那其他兩個大隊能愿意？久而久之，大家誰都不交學費，我這學校還辦不辦了！”

“既然如此，那就誰都不收！免費上學！”

李松林一怔，“陳志飛，你是不是瘋了？你真把中心小學當成你自己家的了？”

“不！我沒瘋！”陳志飛一把搶過李松林的鋼筆，開始在筆記本上演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