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從腰間小囊之中取出艾草葉,在鼻下輕輕揉搓,那獨特的略帶苦味的清香,可以讓精神振奮一些。
“咻”
這一箭的破空聲,比之前更為清晰。這種短促的聲音也代表著射箭之人的水準,高了之前不少。
劉琦很清楚,射箭之人無非是那些所謂的才俊們,在別有用心之人的挑唆下對他出手。屬于意氣之爭。
蔡瑁不可能用那些死士殺手對他出手。
劉琦雖然知道那些人沒有太多的殺意,卻也決定不再留手。身體急速閃躲的同時,張弓搭箭,弓弦拉滿。
對著射箭之人的方向便是一箭。
那箭入肉體之聲,在寂靜的林間格外的清晰。
他是荊州的少君,敢向他出手的那就拿命來換!
想要試探,那便要付出代價。
這一箭之后,興許是觸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荊州世家子。
在他們的認知中,他劉琦以及他的父親劉表,只是董卓政權任命的荊州刺史,怎么比的上他們這些荊州名門?
自己更是隨便拿捏的“少主”,應該軟弱求饒。
射向他的箭矢越來越多。
劉琦應付起來也越來越難,但他的臉上笑容依舊。
傷在他手上的才俊也越來越多。
蔡瑁,你不就是想看到這個場面嗎?我與荊州其他世家反目,你才能安心。
“住手!”
遠處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這個聲音劉琦萬分的熟悉——劉表。
劉表為何會來此處?
蔡瑁是想看他劉琦,傷了這些荊州世家,劉表會怎么做?若是劉表包庇他劉琦,只怕他劉琦此生不能踏出荊州半步了吧。
劉琦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這段時間的高強度對于精力、體力的消耗也是極大。右手的顫抖已經開始影響他箭矢的準度。
那就這樣結束吧。你蔡瑁不是想看我和劉表的關系,那我就讓你看個夠。
手中最后一次挽弓搭箭,只是這一次瞄準的方向,是那劉表聲音傳來的方向。
“咻”
箭矢破空。
遠處的人群傳來了驚呼。
“行刺,抓刺客。”
“刺史大人受傷了。”
隨著驚呼,劉表的護衛也立馬行動了起來。劉琦聽到了箭矢的破空之聲以及大隊人馬沖向他這邊的聲音。
“噗!”
劉琦左肩中箭,這一箭他沒有躲。
猩紅的血液,順著箭矢流淌。
嘴角的血液更是顯得黑紅。
一月的慢性毒藥并不致命,只會隨著時間不斷侵蝕他的心肺,影響神經。但是這種高強度的戰斗,卻讓毒氣順著血液入侵了心肺。
“為何出手?”
劉表騎著黑色的駿馬,身姿挺拔,任由左肩的血液流淌,表情平淡。靜靜的看著被護衛按壓在地上的劉琦。
“咳咳咳······”劉琦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只發出了劇烈的咳嗽。
劉表目光環視四周,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聲音平淡:“蔡瑁組織狩獵事宜不當,罰俸半年。受傷的自行處理,都散了吧。”
話音落下,也不再多說什么,調轉馬頭,在護衛的簇擁下緩緩離開。
而劉琦依舊被護衛按壓,沒有松開的意思。
“沒聽見刺史的話,趕緊松開少君。”蔡瑁臉上依舊是笑意滿滿:“無非是少年間的意氣之爭,少君莫要放在心上。
快隨我回城,傷成什么樣了都。”
“我還好,多謝舅舅。”劉琦的臉上此時也掛著笑意。
······
襄陽刺史府。
“年輕人那么沖動,還能傷了你父親。讓我怎么說你好。胡大夫快給瞧瞧,你看看這孩子鬧的。
我這個懷孕的還得伺候這爺倆,我這是遭了什么罪。
小祖宗,看看你這傷口,嚇死人了。”蔡氏的嘴就像是機關槍,從劉琦和劉表一進門,就說個不停。這會兒湊上來看了眼劉琦的傷口,然后悄然退開繼續碎碎念起來:“我那個弟弟也是,沒事弄什么狩獵,也不做好保衛,你看看這······”
郎中倒是提前準備了一大堆,在這個屋里看一會劉琦又跑到那邊去看劉表。
整個府中就屬她最忙。
劉琦靜坐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任由郎中們擺弄。
良久,胡大夫對著蔡氏略微的行禮,然后說道:“回稟夫人,少公子并無大礙。肩頭的傷勢只需要靜養便可。
只是少公子常年習武,這身上的暗傷多些。需要好好的靜養。若是再與人動手,只怕未來······”
“謝天謝地,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蔡氏依舊碎碎念著,一幅感恩上蒼的神色,但眼眸卻是笑的。
迎著她的目光,胡大夫緩緩的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剛出刺史府,蔡瑁早就安排人等候。
“告訴蔡太守,讓他放心。劉琦中毒已深,加上此次的傷勢,只怕以后就算不繼續吃藥,這一身武藝也難以保全。”
接過屬于自己的“診金”胡大夫拜謝著離開。
······
入夜,劉表的書房燈火通明。
劉琦靜靜的站在書案前。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劉表才慢慢開口:“想說什么就說吧。趁著桌上的藥還溫著,先喝了。”
劉琦徑直來到桌案,端起藥盞一飲而盡。
苦,依舊是那種能蔓延到五臟六腑的苦。
待到苦味消散一些,劉琦躬身行禮,方才抬頭看向劉表:“父親曾言,我與父親像。不知如今還像不像?”
這是一個月來,劉表第一次見他。
“你是我兒子,豈可不像?”
劉表深吸了一口氣:“我們一脈,是西漢魯恭王劉余之后。先祖的榮光距今已經太過久遠。
年輕時為父也曾意氣風發,被世人稱之‘八駿’,奈何“黨錮”無一展抱負之機。
如今48歲才得荊州刺史。
皇室后裔的名頭,已經不能再給我們山陽高平劉氏太多的榮光。這榮光需要我們自己爭取。”
“父以為荊州百年還能姓劉?”劉琦緩緩的問著。
劉表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又冷了幾分。
“孩兒愿為父親所想盡全力······”劉琦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表打斷
“那你就安安靜靜的呆著,靜心研讀。未來去治理一縣,便是為父分憂。”
劉琦搖了搖頭:“兒請入洛陽為質!”
劉琦的話讓劉表皺眉不語。
“父親。我等畢竟是皇室后裔。如今這天下還是劉家的天下。”停頓了一下,劉琦才慢慢的開口。
今天若是不能說服劉表,他的機會就真的沒有了。
“如今劉氏輕微。少帝年幼,董卓專政。這天下就算是劉氏也覺得要變了。劉焉據益州,劉虞在幽州,父親在荊州。
以清君側為名義的討伐董卓聯軍,竟然只有劉岱一位皇室宗親。
可笑的是,這討伐董卓的聯軍,盟主居然不是劉岱,而是袁紹。
甚至他都沒有參加中路會盟!
可見,天下士族皆認為,這天下應該姓袁了。
四世三公,天下第一世家,門生故吏滿天下。”
劉琦再次停頓:“甚至連父親也是如此想的。
父親的荊州刺史是董卓冊封的,那里才是皇室正統——少帝劉協的所在。冊封的文書上蓋著傳國玉璽的大印。
然父親卻暗中聯絡袁紹,口頭上參與反董。
但父親,袁家一定贏嗎?”
燭火搖曳,房間內忽明忽暗。劉琦上前重新點燃一只蠟燭。
“我看,未必!四世三公袁家準備多矣,挑唆何進、十常侍。再引董卓入京只怕都是那袁氏的手筆。若我沒記錯,董卓也是袁家的門徒。
袁家沒有掌控住,才導致的如今的局面。
這點,父親曾在大將軍何進的手下,勢必清楚。
誅殺宦官而已,隨手可滅卻要召集地方軍進京勤王?
父親或許也是其中的參與者,至少是知情者。不然這荊州投效袁紹的世家為何輕易的支持父親?
袁家固然強大,但分裂的袁家就未必能登上那鎏金御座。
袁紹,袁術紛爭已甚。
只怕董卓未滅,這袁家自己就要打起來了。
心不齊,則事不成。
當然這些只是兒子的猜測,父親自然有著計較,無需孩兒多言。但孩兒只是想給父親另外一條路,董卓和劉氏。
荊州沒有孩兒的位置,若孩兒入洛陽。
袁紹贏了,自然皆大歡喜。
董卓未敗也可緩解父親和董卓的關系。甚至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劉氏中興我們依舊不會輸。
無非是將孩兒這個“廢物”再利用,用于多方權衡罷了。”
劉琦說完,恭敬行禮,等待著劉表的回應。
劉表沒有直接表態,手指輕點著桌案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良久。
“看來吾兒早就知道一切,心中明了。那為何喝下那毒藥。”
劉表說著,手指還指了指桌案上干凈的藥盞。
“因為是父親所賜。”
劉琦眼神澄澈,和劉表對視。
“既然如此那為何今日射我一箭。”
“因為怨。我明白父親不得已和苦心,但是還是怨,怨父親不直接告知與我,怨我一身抱負無處施展。”
“好一個怨!怨我而射出那一箭,卻因不恨而射偏!琦兒,你是在通過這一箭告訴我你并不恨我嗎?”
劉琦注視著劉表的雙眸:“就像父親的毒,只傷我身體,但不要我性命一樣。”
劉表聞言輕聲嘆息一聲:“你很優秀。但是這亂世木秀于林。也罷,也罷!要走便走。這荊襄內不會有人阻攔與你。一旦北上,到了南陽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你自己好自為之。”
“多謝父親!”
劉琦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躬身行禮。
之后沒有一絲停頓轉身離開。
劉琦走后,劉表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
“蔡瑁兄,真的就讓著劉琦離開荊州?”蒯良神色不悅,留下劉琦是大家的共識,劉表也就罷了,怎么你蔡瑁如今也同意?
“那毒也入心肺了。就算日后不再服用,只怕身體也沒用了!再說了,他去洛陽為質子,遠離荊州,對我等不也是好處?”
蔡瑁摸索著手中的半塊虎符:“此事便這么定了。
現如今更應該關注的是袁術。袁術以討董為名義,聯合那孫堅在荊州之北封鎖我等久矣。
袁紹在北方即將對劉虞展開行動。公孫瓚是那袁術的盟友,只怕一定會有動作。袁術也定然會有反應。
這才是正事!
其他的隨他去吧!”
蒯良見到蔡瑁和劉表都表達了態度,只能默默不語。
荊州由三家共執,兩家已經決定,他也改變不了。
心中卻想:“那便讓他死在外面,有去無回······”
“瑁設狩于襄陽東郊,召郡中豪俊較射,實欲探帝虛實。琦單騎赴會,衣儒衫而負雕弓,連發三矢,麋鹿皆中眉心。瑁陰使死士射之,琦從容破箭,然毒侵經脈,臂顫難持。忽有流矢襲表,琦反身回射,誤中表肩。眾嘩然,表神色自若,斥瑁曰:「狩事不謹,罰俸半歲。」遂散眾。當夜,琦入表室,盡飲鴆藥,直言:「袁氏兄弟鬩墻,董卓雖暴,猶挾漢鼎。兒請為質,父可兩全。」表默然良久,嘆曰:「南陽非吾土,生死自謀。」
翌日,琦借韓遂商隊潛出荊州。蔡瑁謂蒯越曰:「此子毒入膏肓,縱北行亦枯骨耳。且質于董,可緩西顧之憂。」”
——新漢書·劉琦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