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香每天干完活，都會搬個小板凳坐在大門口，也不怕冷，眼巴巴地望著公路的方向，希望能看到那輛熟悉的小汽車出現在視野里。然而，無論她怎么期待，始終未能等到小表叔的到來。時光一天天過去，艾香心中的期盼越來越強烈，但現實卻讓她感到無比失落。

艾香的二叔父和嬸子之間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后，便離開了家。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回來過。后來聽說他因為工作需要去外地出差了，這讓艾香的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艾香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待著小表叔的出現。終于有一天，一輛小汽車緩緩開來，停在二叔的家門前。艾香興奮地跳了起來，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小表叔下了車，手中還提著給奶奶的禮物。艾香看著舅奶奶和小表叔走進院子，心中充滿了歡喜。她心想：“我終于可以回家了啊！”

艾香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舅奶奶。因舅奶奶的兩個兒子都在城里工作，所以她經常居住在城市里。

她的穿著打扮與奶奶截然不同，顯得十分時髦。她身著深紫羅蘭色的綢緞棉襖，外面套著一件黑呢子大衣。盡管同樣是三寸金蓮小腳，但她腳下踩著一雙精致的棉皮鞋，皮鞋擦得閃閃發亮，仿佛在訴說著她在城市生活中的精致與講究。雪白的純棉襪子襯托得皮鞋更黑更亮，深褐色的褲子貼身而顯得精致，與奶奶那寬松肥大的褲子形成鮮明對比。舅奶奶頭上纏著的那條黑絲綢頭巾，使她原本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白凈。

艾香站在門外，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難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被她強行忍住。她默默地為奶奶感到難過，因為同樣都是生育了兩個兒子的女人，奶奶和舅奶奶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大表叔雖然貴為市長，但他對舅奶奶關懷備至；小表叔更是不必說，對舅奶奶孝順有加。大表姨在市委工作，傳聞中毫無架子，對待舅奶奶如同親生母親一般。

小表姨，盡管身在農村，也一切聽從小表叔的安排，對舅奶奶充滿敬意，從不在舅奶奶面前多言半句。

奶奶緊緊地握著舅奶奶的手，兩人一同走進屋里。奶奶輕輕掀起被子，示意舅奶奶上炕坐一會兒。

艾香走進屋里，立刻開始忙碌起來。她先準備好熱水，迅速地泡了兩杯熱氣騰騰的茶，茶香四溢。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將這兩杯熱茶端到舅奶奶和小表叔面前。

小表叔接過艾香手中的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他放下杯子，溫和地對艾香說：“艾香呀，你快點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吧。我們得盡快出發，爭取早點送你們回去，我還要趕回到單位。還有些工作要處理，不能耽誤太久時間。”

艾香點了點頭，轉身去整理自己的物品。

奶奶有些為難地看著小表叔，說道：“你能不能等你嫂子回來之后再走呢？要不然，她又會懷疑我偷偷把東西給老大他們了。老大家里孩子多，生活確實比較困難，但也不至于需要我去偷東西來幫助他們啊！而且，這個家里實在沒有什么可以偷的東西。”

舅奶奶面露難色，有些猶豫地對小表叔說：“那好吧，我們再等等。別讓你姑姑為難了。”

小表叔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哎，我哥真是命苦啊！怎么又攤上了這么個老婆？我覺得她還不如前一個呢。”

奶奶聽了這話，臉色瞬間變得緊張起來，連忙示意他們小聲點，并壓低聲音提醒道：“噓……小聲點，千萬別讓她收工回來聽到了。”

艾香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她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兩件破舊的衣服，被她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里。她將袋子輕輕地放在炕頭上，心情十分復雜，既渴望離開這個地方，但又擔心奶奶獨自一人承擔所有家務。她知道，一旦她離開，家里的一切都會落在奶奶身上，而奶奶每晚都需要揉搓好久她那雙小腳才能入睡。艾香感到非常心疼，但又無法下定決心。她站在那里，內心充滿了矛盾，不停地搓著手，始終不敢正視表叔和舅奶奶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嬸子卻遲遲沒有收工回家。

艾香心事重重的向門外走去，來到虎子身邊。她蹲下身子，抱住小狗頭，輕聲問道：“虎子，你覺得我應該回去呢，還是留下來幫助奶奶？”

虎子似乎明白了艾香的心思，它搖著尾巴，用溫暖的舌頭舔舐著艾香的手，然后又舔了舔她的臉頰。接著，虎子抬起頭，朝著前方叫了兩聲。艾香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是嬸子收工回來了。

嬸子看到停在家門口的汽車，立刻改變了往日對艾香的冷漠態度，關切地詢問道：“是你表叔來了嗎？你二叔回來了沒有？”

艾香膽戰心驚地看著嬸子，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是……是我小表叔和我舅奶奶來了，我二叔他沒有回來。”說完便低下頭不敢看嬸子。

嬸子笑著走進屋子，滿臉堆笑地對他們說道：“喲！原來是你們啊！你們今天就要回去嗎？”

聽到這話，舅奶奶和小表叔趕忙站起身來，客氣地回應道：“是的。”

“我還以為你們要等過完二十三才走呢。”嬸子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椅子前，坐下。

小表叔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后說道：“我媽想著早點回去，好幫秋云把家里收拾一下。今年我大哥全家也要回老家過年，她想提前回去準備準備。”

“哦，這樣啊。我本想著你們過了二十三才回去，到二十三把豬殺了，可以給老大家帶些豬肉回去，好過年。”嬸子微笑著解釋道。

接著，她又看向艾香，感慨地說道：“今年這五頭豬可真是多虧了這個丫頭，我自己都沒怎么管。要說走吧，我還真有點舍不得，畢竟已經相處的有感情了。我說給娃娃扯點布，讓她奶奶給縫兩件衣服呢，我一天出工沒有時間上街。讓你哥去扯吧，一說就和我吵架。這都好長時間沒有回來了，從這丫頭來，他都不愿回家。要不你們吃完飯再走吧，我給咱們做些面吃。”嬸子邊說邊挽起袖子洗手。

“不，不，我們還趕時間，不用吃飯，我們現在就走。”表叔說著站了起來，放下茶杯說，“艾香，你把你東西裝好了沒有？我們走吧。”

“窮的，來的時候，就提了個舊紙箱子裝了些老家的爛核桃，塑料袋子裝了兩件爛衣服。”嬸子冷笑著說。

舅奶奶和表叔聽著嬸子的話，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艾香聽著二嬸的話，心里也是酸酸的，她心想老家院子只有一棵核桃樹，每年樹上結的核桃，在中秋節之后，父母就把核桃從樹上打下來，剝掉皮，給幾個孩子一人分一兩個，只能嘗嘗鮮，其他的核桃曬干，都要收藏起來，鎖在柜子里，只有過年時才能分給幾個孩子，剩下僅有的幾個都是招待家里來的客人。艾香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們眼中的寶貝核桃，在嬸子眼里竟然成了爛核桃，由此，可見二嬸壓根就不喜歡那些核桃，父母又何必要用連他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核桃來討好人家。

“那你忙吧，別送了。”舅奶奶勉強微笑著說。

“別送了，姑姑，別送了，嫂子，你們快去忙吧，我姑夫和我哥回來了，給說一聲，我改天來看他們。”表叔客套地說著，攙扶著舅奶奶走出屋門。

艾香提著塑料袋跟隨著小表叔也走出了屋門，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順著臉頰流淌而下。她用衣袖擦拭著眼淚，但淚水卻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嬸子假惺惺地拉住艾香的手，故作關心地說道：“回去記得讓你媽媽給你買點潤手油，把手好好保養一下。你看看你，皮膚這么差，整個冬天就只喂個豬，手竟然都裂口了。”接著，她又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艾香的頭，語重心長地說：“乖孩子，回去要聽你媽媽的話，不要惹她生氣哦，知道嗎？你媽那個脾氣，我是知道的。”

奶奶默默地抹著眼淚，心里充滿了不舍。艾香緊緊握住奶奶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然后點點頭表示不舍。同時，她掙脫開嬸子的手，轉頭看向小虎，抽泣著打招呼道：“虎子，我走啦，再見！”

小虎像是聽懂了艾香的話，瘋狂地跳動著，試圖掙脫繩索，嘴里發出嗚咽的聲音，仿佛在回應艾香的告別。

表叔先小心翼翼地將舅奶奶扶上了車，隨后又將艾香抱上車，并幫她系好安全帶。最后，他輕輕地揮手向奶奶和嬸子道別，隨即跳上車，發動引擎，緩緩向前駛去。

艾香透過車窗回頭望去，只見嬸子已經向屋里走去，而奶奶仍然站在寒風中，不停地揮舞著手臂，臉上滿是不舍與難過。

可憐的小虎依然奮力地向前撲騰跳躍著，似乎想要追上艾香離去的步伐。

淚水模糊了艾香的視線，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悲傷，大聲哭了起來。

舅奶奶也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安慰道：“孩子啊，別哭了，還是回到你們父母身邊比較好，你畢竟是他們親生的，不會有壞心思。看看你這手，在老家，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表叔則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語氣生硬地說：“哭什么？難道在這里還沒有受夠罪嗎？還舍不得離開這里嗎？”

聽到這話，艾香哭得更傷心了，她邊哭邊說：“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我走了，我奶奶就更可憐了。我在這里的時候，她每天都累得要命，我要是走了，她豈不是更累？家里還有那么多豬要養，還要給一大家子人做飯。而且，她還經常被我爺爺罵。”說完這些話，艾香傷心得是放聲痛哭，身子也在微微的顫抖。

舅奶奶聽后，默默地扭頭看著窗外，淚水不停地流淌。

表叔則眨著眼睛，沉默不語，他一只手緊緊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夾著煙，一口接一口地猛吸著。

艾香就這樣一直哭個不停，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和悲傷都發泄出來。過了很久，她的哭聲才漸漸平息，情緒也慢慢穩定下來。她閉上眼睛，假裝入睡，但眼角的淚痕卻依然清晰可見。

舅奶奶輕輕地給艾香的身上蓋了一件衣服，低聲說道：“終于睡著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你大表嫂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既然能生下來，那就一定能夠養活。干嘛一次次地把孩子送人呢？唉，說不定等她老了，還得指望這個孩子呢。”

“媽，您也別再說了，小心把艾香又說醒了。您也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吧，昨晚我看您也沒休息好。”

“我也不困，你開車的時候小心點。”舅奶奶說道。

“嗯，您放心睡吧，我知道的。”表叔回答道。

舅奶奶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唉，我還是睡不著，看到這丫頭，我的心里難過得很。”

小表叔安慰道：“媽，別說了，快睡一會吧。其實我心里也很難過，可是咱們無法幫她。”

不知不覺間，車子來到了表叔家的門前。艾香睜開眼睛，看到表姨、父親以及表叔家的一雙兒女早已等候在門口。他們面帶微笑，熱情地迎接他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