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深空皓月如同藍色燈球,照亮了整片蜀中大地。
麟德殿內,劉禪的冕旒穗子垂在盛滿新粟的玉碗中,酒氣混著米香氤氳成奇異的甜膩。姜承捧著半人高的《屯田功績冊》踉蹌進殿,竹簡“嘩啦”散落一地:“陛下!第七墾區畝產十石三斗,能釀......嗝......三百壇‘金鑲玉’酒!”
蟠龍金柱上纏滿新割的稻穗,九十九盞青銅雁魚燈將粟米映成碎金。劉禪的冕旒歪斜欲墜,玉箸戳著碗中“金鑲玉”粟飯,米粒從十二旒珠的縫隙間簌簌滾落。
諸葛亮輕咳著展開江防圖:“陛下,今歲豐收,權杖陸臨之謀,現今正值秋收之際,開心之余當思秋汛一事,都江堰魚嘴年久失修,若不鞏固,恐今歲之粟米化為泡影。臣請調漢中守軍三千助工......”
“相父居安思危,朕所不及也。相父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朕全這便下旨......”少年天子的嗓音裹著酒氣,“這新粟釀的醴酒,比鹿血還燥......”他忽地攥緊酒樽,指節發白,“朕昨夜夢見先帝,他說都江堰底有惡蛟......”
諸葛亮輕叩案幾,羽扇掃落一片粘在冕服上的粟殼:“陛下,李冰鎮水石犀已重見天日,明日臣便吩咐墨家以重構分水魚嘴。”他指尖劃過輿圖上的岷江,“秋汛前若修繕落成成,漢中糧道可增三成運力。”
劉禪突然踢翻酒壺,琥珀液潑濕陸臨袍角:“陸卿!你說那石犀肚子里......咳咳......真有李冰留的治水訣?”
“陛下圣鑒。”陸臨俯身呈上酒壺,“微臣已閱簡報,那石犀腹腔藏三十六道青銅榫卯,與墨家《備城門》所載‘地龍樞’暗合。若輔以都江堰新渠,可引洪峰入筒車,化水患為水利。”
羽扇忽然停滯:“所需幾何?”
“精鐵五萬斤,桐油千斛,另需南中特產的巨竹作導流槽。”
諸葛亮指尖劃過南疆:“恰巧,該讓南王孟獲嘗嘗貿易的甜頭了。”
“妙!”劉禪搖搖晃晃起身,冕旒珠玉撞得叮當響,“朕準了!只是......”他忽然湊近諸葛亮,酒氣噴在丞相蒼白的鬢角,“相父得給朕留艘龍舟,秋獵時追江豚......”
諸葛亮咳嗽著后退半步:“陛下,追豚需征用江州戰船,恐誤東吳防務。”
“那就造新的!”劉禪醉眼乜向陸臨。
宴罷,諸葛亮被藥侍攙去偏殿咳血。劉禪的醉態倏然收斂,“陸卿,前次遣你去查《甘夫人孕中札記》可有收獲?”
陸臨心頭一凜——少年天子的瞳仁清明如鏡,哪有半分醉意。冷汗直流的陸臨慌忙出席,跪倒在地。
“陛下明鑒,此乃皇家秘聞,微臣豈敢……”
劉禪重拍案幾“不堪大用。”少年天子忽的起身,緩步來至陸臨身前。那一刻陸臨感覺那怎會是扶不起的阿斗,分明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與史書上記載的“樂不思蜀劉阿斗”相去甚遠。
劉禪俯身輕聲道:“那札記中暗中記錄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在這深宮難以動作,你既能與相父平分秋色,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難不成還有更大的陰謀?陸臨暗想。
“是,陸臨記下了。”
諸葛亮的聲音從屏風后幽幽傳來:“不必使陸將軍去查了,臣已查過太史令密檔,自李嚴執掌益州,五斗米教便重金賄賂史官。”他咳著捧出泛黃卷宗,“自建興三年至延熙元年間的《起居注》,皆被篡改為‘南中太平’。”
“而這與永昌郡,建寧郡等地的地方志相去甚遠,臣也是自前年始,遣人告知邊境太守,一報兩送,一送皇宮供陛下批閱計入史冊,二則送往前線,微臣批閱,以作謀劃。”
“不止如此。”諸葛亮羽扇輕點星圖,“他們偽造‘熒惑守心’天象,將兇兆年份后推十載,既掩蓋李嚴罪證,又逼朝廷分兵平蠻——”
陸臨腦中電光石火:“所以蠻兵不是滯后作亂,而是被刻意壓了十年才上報!可是陛下到底想讓我看到什么?”
諸葛亮忽然劇烈咳嗽,絹帕的血跡星星點點染紅南疆:“臣請親征,調子均(王平)守白帝,文長(魏延)鎮漢中。另遣鄧芝攜筒車圖入滇,以鹽井之利換孟獲十年不反......”
“朕不準!”劉禪赤腳踩上龍案,“相父的病......咳咳......朕已下詔讓太醫署試‘大蒜’療法,三月內不得離都!”
陸臨愕然——這分明是他私下與劉禪提過的青霉素雛形。
諸葛亮俯身長拜:“陛下,若亮不去,恐南中疑朝廷無誠,后必投南王......”
“那就讓陸卿代勞!”劉禪突然將虎符擲向陸臨,“你不是會造筒車嗎?給朕在滇池也修一座,叫那蠻子也見識什么叫‘糞土化金’!”
“陛下不可,南蠻之地,離國甚遠,百姓多不習王化,收服甚難。臣自親往,或柔或剛自有斟酌,陸將軍初來成都,又有農革事宜未畢,又加秋汛即至,都江堰工程還需仰仗陸將軍。”
“相父若棄朕而去,倘若曹魏東吳來攻,如何是好?”劉禪苦道。
“陛下切莫憂心,東吳與我國將講和,料其無有動作,恰若來攻,李嚴駐守白帝城,此人可當陸遜,前番雖然有損其面,但礙于先帝之面,其必會全力抵擋來軍。曹丕新敗,又加國內動蕩,料其必無遠途,且有馬超把守漢中諸處隘口,不必憂慮,又命關興張苞二將分兩路為就應。更不必說留陸將軍于成都,左右逢源,若有戰事可著陸將軍主持戰局,可保陛下安坐成都。”
“再說,南方不毛之地,多為瘴疫之鄉,若遣陸將軍往之討賊,非所宜也,豈能以新立軍功之臣往之,豈不令欲來投往的士子寒心。”
“朕……年幼無知,相父若執意要去,且需仔細,朕只有一個要求,企望相父應允。”
“微臣當奉旨行事。”
“相父若非去不可,便在啟程之前在太醫署將養身體,只待相父有所好轉朕親自為相父送行。”
江畔的晨霧裹著鐵腥氣,三百墨家工匠如蟻群攀附在石犀骨架上。陸臨赤腳踏入江心,冰涼的江水漫過腰間青銅尺——這是李冰留下的量水神器,刻度已模糊成蜿蜒的蛇紋。
“左旋三寸!”他揮動令旗,墨離操縱機關鳶叼起千斤齒輪,精準嵌入石犀尾椎。榫卯咬合的剎那,江底傳來龍吟般的嗡鳴,驚得姜承差點摔下竹架。
老堰工撫摸著新鑄的魚嘴分水壩:“當年李冰用火燒水澆裂山巖,陸將軍這'齒輪馴龍術',倒是更似神仙手段。”
陸臨抹去額角水珠:“神仙也要吃飯——若汛前不成,第七墾區的粟田就真成龍王宮了。”
暴雨提前半月傾瀉蜀中,新筑的魚嘴壩在狂濤中震顫。姜承率死士潛入江底,用苧麻絲混鐵鏈纏住松動齒輪:“他娘的!這動靜比李嚴壽宴還鬧騰!”
陸臨立在搖搖欲墜的瞭望臺上,手中《水經注》被雨水泡脹:“放閘!引洪入筒車渠!”
陸臨生在基建完善的現代,何曾見過如此‘洪荒巨獸’,望著河中洶涌的波濤,他真怕那‘巨獸’沖破堤壩漫過剛剛辛苦一年規劃的良田。
暴雨中他顫抖著揮舞令旗。
三十六架青銅筒車同時轟鳴,如巨獸吞江。洪水被齒輪撕成碎浪,沿著新開的導流槽沖向荒灘。晨光破云時,第七墾區的粟田竟在洪峰后愈發青翠。
太醫署的藥香里混入硝石味,諸葛亮披甲而出,蒼白面色被紅氅襯得宛如燃盡的炭。劉禪親手系緊獅蠻帶:“相父,這護身符乃是當年阿母所贈,朕一直貼身攜帶,今相父南征蠻地,特賜相父,以保相父平安。”
陸臨呈上滇池筒車圖:“丞相,南中巨竹已運抵江州。若孟獲毀約,可在瀾滄江畔復刻都江堰,斷其水源。”
羽扇輕點輿圖上的永昌郡:“亮更憂心五斗米教在滇南的祭壇——”諸葛亮忽然劇烈咳嗽,帕中血漬浸透“瘴疫”二字,“陸將軍,若亮三月未歸......”
“丞相必能親嘗南中新稻。”陸臨攥緊他冰涼的腕骨,“您教我的'齒輪之道'——咬住,便不會松口。”
霜降那日,三萬漢軍列陣錦官城外。諸葛亮乘素輿過處,百姓投粟米鋪就黃金路。劉禪醉醺醺砸碎九龍樽:“朕以此酒......嗝......祭相父旗開得勝!”
另一方面,在無人知曉處,姜承鬼鬼祟祟找到副將王平。“陸先生說了,素知王將軍忠義,且將此密函交于王將軍,說你自會斟酌。”
王平打開封皮,里面只有歪歪斜斜的幾句話“每日往成都稟報丞相身體情況。叮囑按時用膳。跟隨左右護丞相周全。”
“有勞小將軍了,王雙定不負使命。”
再看陣前。
陸臨忽引一人前來“丞相,此乃關將軍第三子喚作關索,前幾日姜承路中偶遇,得知其遭遇。”
關索作揖“自荊州失陷,逃難在一農戶家養病,每每要赴川見先帝報仇,奈何創痕未愈,難以起身,不能自行,今雖尚有創痕,但已無大礙,探得東吳仇人皆已伏誅,便來西川以報陛下,恰在途中偶遇姜承將軍采購,并知南征一事,便尋得陸將軍引薦。”
諸葛亮見是關羽之子,開心不已,當下便令關索為前部先鋒一同南征。后回稟后主劉禪。
正在兩人交談之際,陸臨忽然瞥見軍陣中有五斗米教徒身影,道袍下赫然露出魏軍制式皮甲。他正欲示警,諸葛亮羽扇已指過蒼穹:“陸將軍,且看——”
陰云突散,北斗七星竟多出兩粒妖星,與石犀星圖遙相呼應。丞相的笑聲混入秋風:“果然......他們等不及了。”
馬蹄聲碎,南征大軍消失在地平線。
送走南征部隊后,陸臨心中難安,因而親自跑了一趟太醫署。
“丞相之疾非短期可醫,若想痊愈,若非三年不能醫也。”太醫從竹簡中翻出諸葛亮的病例。
“丞相乃是多病纏身,先是胃病,丞相多年親臨前線,飲食不規,因而先要治胃。丞相若能食斗米,方能治其氣,若氣順,后可治其體。”
太醫搖搖頭“只是丞相心系北伐,難以安心將養,若此番再往不毛之地沾染瘧疾,恐怕……”
“太醫說話可是當真?”陸臨眼中閃過一絲喜悅。
“當然,在下未進宮時四方云游,醫治患者無數,所見病癥無不藥到病除,只是,若不能遵醫囑,再好的良藥也是空耗其糧。”
“只要你能醫好丞相,我有辦法讓丞相在蜀中安坐三年,若你醫不好,我便奏請陛下,連坐三族!”陸臨眼珠一轉似乎有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