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期一(2)
書名: 殺死程序員作者名: 安歌本章字數: 3940字更新時間: 2025-02-17 16:17:39
喝完水,我隨手放下杯子,轉身走向洗手間。
倘若穿著阿穗的拖鞋,從餐桌走到洗手間門口是六步。但今天腳上舒服,步子就不自覺地大了點。
于是,數到四的時候,我的右腳十分不幸地踢中了洗手間的門檻,重心倏地朝馬桶飛過去。
我慌忙扒住門框,但已經來不及了……
“咚!”
右膝跪地的聲音沉重而扎實,我懷疑骨頭都碎了!
往常這個時間,阿穗正在廚房做早餐。
廚房跟廁所只有一墻之隔,按理說阿穗一定聽得見。
但我等了會兒沒見阿穗過來,只好自己扒著洗手臺爬起來。
撩起褲腿一看,右膝蓋上磕了塊淤青,大約四分之一個手掌那么大。淤青的中央破了皮,約莫半個小拇指指甲蓋那么大。
這場面,怎么看怎么悲慘。
說好的完美開端,這才幾分鐘就打臉了。
我自認是個講科學的程序員,出門從不看黃歷,可這會兒我的心還是皺了皺。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只豁了口的碗,盡管不耽誤吃飯,但誰拿到手里都不開心。
再看鏡子里那張苦大仇深的臉,就更覺得倒霉了。
——還沒出門就這樣,今天可得小心點!
其實,客觀來說,鏡子里的男人濃眉大眼、五官端正、頭發茂密,尤其是左邊嘴角下方還有個梨渦,怎么看怎么好看。
阿穗以前沒少拿我的相貌開玩笑,說我一本正經的樣子明明可以去當政府的發言人,沒想到卻入了IT界。
大家似乎對IT男尤其是程序員有點誤解,認為我們普遍木訥、悶騷,還早禿(是的吶,早禿!)。
其實那都是刻板印象。
老實說,我只是有點內秀(逗)。
你看,其實我也是會開玩笑的。
我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下巴上胡茬有點密集,其實上周五才刮過。
——要是沒有什么特殊事情,周末我一般都懶得刮胡子,都等到星期一來修整。
電動剃須刀就在右手邊掛墻置物架的第一層,這層是我專用的,阿穗嫌它太高了。
拿剃須刀的時候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是因為我自戀,而是因為我穿了一套新睡衣。
為了這套衣服,前天我陪著阿穗跑了半座城市,就因為阿穗說這種純凈的天空藍只有那一家店才有。
我一直沒跟阿穗說,其實男人在自己家里有一條底褲就夠了。
但不論如何,我是很喜歡這套睡衣的。
我還喜歡空著睡衣的第一粒扣子,并把衣領稍稍折向兩邊,露出一小片三角形的胸膛,這樣看起來更性感一點。
剃須刀來回走了兩遍,我摸摸下巴,滿意極了。
置物架的第二層并排站立著兩只牙刷,一只手柄粉紅色,一只手柄深藍色。
不用說,后面那只才是我的。
牙膏管扁扁的,我用了十分的力氣也沒能擠出一星半點。這回不用阿穗說,我都知道它沒有繼續待在我們家的必要了。
垃圾桶就在我身后的角落里,我頭一歪,望著鏡子把牙膏管往身后一拋——牙膏管在空中畫出一條美麗的拋物線,準確地落在垃圾桶里。
完美!
因為這點小小的驚喜,我的心重新雀躍起來,連膝蓋也不那么疼了。
不得不說,程序員在某些事情上是極其容易滿足的。
對了,往常遇到這種事,我都會喊一聲:“阿穗,牙膏沒有了!”
但今天我決定算了。
反正家里這些事,等我知道阿穗早就知道了。
相信你已經看出來了,我們家的大小事都是阿穗說了算,這是我和阿穗彼此之間的信任,也是我們之間相處的原則之一。
我慣于遵循原則和規則,因為它們能讓我們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么說你可能會覺得我是個刻板的人,其實我只是習慣了遵循既定的流程。
工作是這樣,生活也是。
再重復一遍,我不刻板,也不呆板,我只是有那么一點……無趣。
你不用重復讀上面這句話,但如果你已經這么做了的話……
你上當了!
你看,程序員其實也是可以很可愛的。只不過這種可愛,大多數時候只有程序員身邊的那個女人才知道。
叨了這么多,刷牙還是要繼續解決的。
雖然沒了牙膏,但我記得阿穗有漱口水。
只是阿穗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等我好不容易找到漱口水的瓶子,卻發現……漱口水也沒了。
今天早上是怎么了?
是被倒霉神附體了,還是被昨天晚上的彗星雨磁場影響大腦了?
要是前者,我不認也沒辦法。
要是后者,那遭受影響的想必也不止我一個。
這么一想,我的心又安定了一點。
反正阿穗都會處理的。
——我是指牙膏和漱口水的事。
我把漱口水的空瓶子放進垃圾桶,接了一杯清水開始刷牙。
然而,疑慮這種東西,就跟雜草一樣,一旦生出來就會瘋長。所以,刷牙的時候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昨天晚上的彗星雨陣仗那么大,該不會有一兩顆不長眼的撞到地球吧?
要真撞上了,地球會毀滅嗎?
那我們該怎么辦?
要知道,現在不是公開招募火星移民的時間,船票根本就不對外開放,逃到火星上的新城市這種事情根本不用想……
我的思緒就這么漫無邊際地飛舞著,直到刷完牙都沒有理出個當然來。
我把牙刷放回架子上,接著進入早晨洗漱工作的最后一項進程,洗臉。
——就算是每天都要干的洗漱工作,也需要儀式感。
我用臉盆接了水,仔細洗了臉,然后把水倒進馬桶,并把毛巾和臉盆掛回架子上。
到此,我總算完成了“起床”這項任務,剩下的都是阿穗的工作。
偶爾我也會想,在某些生活細節上,我大約是不像個程序員的。
我是說那種傳統意義上的程序員。
——衣服穿到沒得穿了才洗,套上短褲,趿拉著拖鞋就能去上班的那種。
但你如果去我們公司看看,你就會發現,我們看起來都不像程序員。
從洗手間出來,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一份切片面包和一杯牛奶。
——如果單個品種的數量都是“1”的話,就意味著阿穗已經吃過了。
有時候她要在我前面出門就會這樣。
阿穗沒有固定職業,但她有一半的時間在做義工,有時是在市政廳,有時在交通部門,有時在醫院,有時在福利院。
在別人看來,阿穗就像一支燃燒的小火炬,樂此不疲地把能量傳遞給別人。
但我覺得阿穗更像一朵玫瑰,嬌艷又熱烈,我愿意擁抱她,為她擋住所有的寒風和冷雨。
由于先前在洗手間門口摔了一跤,再加上糾結牙膏的事情,今天吃早餐的時間比昨天要晚。
為了驗證這個推測,我探頭往臥室瞟了眼掛鐘,已經八點過八分了,比平常晚了整整三分鐘。
按照這個節奏,我今天早上出門也會晚上三分鐘。
不過我并不擔心遲到,因為我慣常會提前兩分鐘到達車站等候電車。
所以,只要我待會兒在路上走快點,今天后面的日程就還能照舊。
厘清這點之后,我決定好好享受我的早餐。
今天的面包里有只煎蛋。
昨天是什么?
我想了想,沒想起來。
戰后的城市建設盡管恢復得很快,但有些基礎物質卻沒辦法很快跟上來,食物就屬于這類。
這倒不是說我們沒有飯吃,而是吃的東西相比戰前要單調許多。
就拿手里這種白白的切片面包來說,戰前它應該只是面包里的基礎款,現在卻是主力款。
——當然了,這種事是阿穗告訴我的。
造成這種情況的最直接的原因是,戰爭讓我們失去了大面積的可耕種土地,和儲備種子。
城市外面裸露的土壤有毒,城市里根本就沒有那么多耕地,所以天然出產的食物變得極其可貴。
——這是我自己分析出來的。
不過,盡管只有這種單調的切片面包,阿穗卻總有辦法讓它變得豐富:有時候夾上一片牛肉,有時候夾上幾片西紅柿,有時候甚至會有奶酪和果醬。
要知道,這些物資都是限量供應的,非常不容易買到,但阿穗總是有辦法搞到。
更厲害的是,阿穗買回來的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絕不是什么細胞培育出來的仿制品。
(阿穗總是能想到辦法!)
哪怕是在兩年前戰后物資最匱乏的時期,阿穗把面包煎一煎,撒上一點點鹽,也好吃得很。
阿穗對社會和生活充滿了熱愛,那種熱愛,就好像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對光明的渴望。
所以她總能把日子過得津津有味。
而我每天看著這樣的阿穗,也覺得很有滋味。
我就喜歡這種平平常常又踏踏實實,看得見又摸得著的日子,尤其是在經歷那樣一場戰爭之后。
對了,阿穗喜歡做義工還有一個原因。
——有些限量物資,會作為酬勞,免費發放給參加社會義務工作的人。
譬如上面說的牛肉和西紅柿。
我跟阿穗都很喜歡這項福利。
由于阿穗不跟我一起吃早餐,我就端著盤子來了陽臺。
——對我這種每天兩點一線的程序員來說,遠距離觀看世界,是個很好的認識世界的方式。
今天的天空很藍,乍看上去跟我的睡衣渾然一體,非常符合今天的天氣。
我忽然就有點明白阿穗對于顏色的執著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彗星雨過后的天空都這樣,反正自大戰之后,我還沒見過這么純粹的藍天。
其實,“彗星雨”這個名詞本身就有些爭議。
天文學家認為太陽系外面包裹著一個云團,這個云團被稱為奧爾特云,它由形成太陽和其他行星的星云殘余物質組成。
奧爾特云里面有數不清的彗星核,當云團受到恒星引力的影響,云團內的彗星就會發生變化:一些會脫離太陽系,一些會落入太陽系的中心區域。
要是后者的數量很大,就會形成彗星雨。
——我對天文沒有研究,這是阿穗科普給我聽的。
樓下,便利店的老板正在路邊清洗他的老爺車,其實昨天他才做了清潔。
不,便利店老板每天都給他的車做清潔。
你見過第一代無人駕駛汽車嗎?還保留著方向盤的那種?
便利店老板這輛就是。
半個世紀前的款式,由于幸存數量稀少,曾在黑市上受到狂熱追捧。
汽車廠家趁機推出仿制版,可惜那些家伙一看就是弱雞,而老板這輛經過戰爭洗禮的才是真家伙。
除了每天都要清洗老爺車之外,這位老板還堅持經營著一家沒多少顧客的24小時便利店,幾年如一日。
這讓我感到很奇怪。
當然了,我并不是覺得老板的潔癖很奇怪。
事實上,每天早上只要看到老板在清洗他的汽車,我的心就會莫名地覺得安定——啊,他在洗車,世界依然還是這個世界!
我之所以覺得老板奇怪,是因為那家便利店。
——我總覺得老板的目的不在于賺錢,而是在等什么人的樣子。
我跟阿穗說過這事,她認為老板大概是在等戰爭中失散的親人。
可是三年都過去了,只要有心,在地球上什么地方回不來?
就怕……
疑惑歸疑惑,阿穗倒是挺喜歡這個便利店的,因為這兒經常能淘到些古老的物件。
譬如書架上那塊記載著天數的小黑板。
當初為了買到小黑板和粉筆,我陪著阿穗跑遍了整個城市,毫無所獲,阿穗沮喪極了。
晚上我倆到便利店買晚飯,阿穗隨口跟老板抱怨了一句。
老板皺著眉想了想,說:“你等等,我找找。”
十分鐘后,老板鉆出倉庫,懷里抱著一塊阿穗夜思夢想的小黑板,上面布滿了積年的灰塵。
老板還附送了一盒彩色粉筆,阿穗高興壞了。
“這是最后一塊。”我們離開的時候老板這么說。
我至今沒搞懂這話有幾重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