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藤椅扶手上并排的抓痕，是時光的等高線。

銀漸層悅悅總愛蹲在冰箱頂，月光流過她云紋般的毛尖，滴落在卷腸仰起的鼻頭上。這是他們從小養成的游戲——被遺棄在郊野別墅的那天，三歲的卷腸正是這樣接住從閣樓天窗墜下的淘氣。

“你接得不穩?！疤詺馓蛑ψ由系呐f傷，那里留著卷腸沒收住的牙印。卷腸把禿毛的尾巴盤成圈，水泥地上的涼意便順著脊椎往上爬：“明明是你故意跳偏?！?

破窗外的野鳶尾開了，花影在墻皮剝落處搖晃成海。每當暴雨撞碎在鐵皮屋頂，卷腸就會把絨毛蓬亂的悅悅護在腹下。雨滴在犬類靈敏的耳中炸成驚雷，而悅悅喉嚨里咕嚕聲是定錨的鐘擺。

“松木貓爬架比屋檐暖和?！澳衬晟疃瑦倫傭樵诰砟c頸窩，冰碴正在她的銀毛上結晶。

“但那里沒有心跳。“卷腸呵出的白霧漫過悅悅耳尖，融化了一粒星光。

某個油桃熟透的午后。推土機的轟鳴碾碎野鳶尾之海時，卷腸正為悅悅追捕今年的第27只蝴蝶。鋼筋刺入土地的瞬間，銀漸層悅悅弓起背發出汽笛般的長嘯，而田園犬的咆哮卡在喉嚨里——他們看見童年時的絨毛玩具從廢墟中飄起，像朵來不及降落的白蒲公英。

“往東跑！“卷腸叼起淘氣躍過開裂的地縫，貓爪勾住的鈴鐺項圈突然繃直。十二年前主人系上的紅絲帶正在褪色，此刻卻勒出新鮮的血珠。

當悅悅在樹梢蘇醒時，暮色正把卷腸染成琥珀色。她的犬類伙伴在樹下艱難跳著，右前爪蜷縮著不敢觸地——那里嵌著片碎玻璃，折射出晚霞如血。

“你該去垃圾場找消炎藥。“銀漸層抖落毛間碎葉，爪墊拍打著樹皮，“而不是守著不會結果的枇杷樹?！?

“但這里能看到家?！熬砟c舔著滲血的爪子，“每輛紅色卡車出來，鈴鐺都會響。“

月光再次漫過廢墟時，悅悅把最后半支貓條推進卷腸爪間。她的銀毛沾滿蒺藜，背影像朵被揉皺的積雨云：“往南二十里，有全天候供暖的流浪動物收容所?！?

“那里禁止犬類入內?！熬砟c推開鋁箔包裝，鐵銹味的唾液浸透了雞肉糜。

黎明前最冷的時刻，推土機履帶碾碎了鈴鐺殘骸。卷腸沖著鋼筋森林嗥叫，直到聲帶撕裂出血。而銀漸層蹲在廢棄信號塔上，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朝陽拉長，漸漸覆蓋住犬類佝僂的輪廓。

如今每個滿月夜，垃圾場南側總能聽見幼貓般的嗚咽。拾荒者說那是銀漸層在磨爪，爪痕在鐵皮上蜿蜒成犬牙交錯的航線。而北郊新開發的別墅區里，總有條跛腳黃狗在雨天仰頭——雨滴落入它蒼白的瞳孔，泛起層層銀色的漣漪。

破碎的絨毛玩具仍在某個墻角腐爛，紅絲帶早已褪成靜脈血的顏色。偶爾有夜風穿過破洞的床墊，會發出鈴鐺般的輕響，仿佛十二年前的孩童正搖著逗貓棒，喚那兩個永遠長不大的毛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