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瑤的教案本里永遠夾著朵干枯的蒲公英,林默知道那是手術前夜她在醫院花壇偷摘的。腫瘤科窗臺的月光會吃人,那夜他看見未婚妻把止痛藥碾成粉,混著葡萄糖水澆灌那株蒲公英。
零六年體院后巷的麻辣燙攤,漏勺撈起的鵪鶉蛋在辣油里沉浮,像他們未成型的未來。玥瑤總把鵪鶉蛋戳破蘸醋,“補鐵的“,她鼓著腮幫說。閨蜜團舉著北冰洋汽水起哄:“林公子這雙桃花眼,能燙熟一鍋鵪鶉蛋。“后來她真的被燙傷了——人流室外的長椅吸收太多眼淚,長出銹斑噬咬她的大腿。
縣中的粉筆灰會筑巢。玥瑤把林默寄來的鉆石項鏈掛在宿舍吊燈上,學生們總在作文里寫“梁老師的桌上鋪滿星星碎片“。酒會那夜香檳塔倒映出十二個狼狽的她,總監耳語像手術鉗:“林經理的審美停留在城鄉結合部。“玥瑤踩著自己影子逃離,高跟鞋跟斷在旋轉門縫隙,像截蒼白的趾骨。
開顱手術那天下著玻璃碴似的冰雨。玥瑤在術前協議空白處畫滿蒲公英,絮狀線條爬上監護儀曲線。林默蹲在走廊吞抗焦慮藥,藥片在舌根融化成2008年紅糖雞蛋的甜腥。護士突然尖叫著沖出來——病人用留置針在床單繡了“吾女安“三個血字。
高爾夫球場的自動灑水器總在凌晨三點啟動。玥瑤裹著化療嘔吐物味的毛毯,看灌溉水珠在月光里跳房子。她說這是女兒在玩跳格子,腫瘤復發的形狀像胎兒蜷縮的剪影。最后一次的病歷被折成紙飛機,從二十三樓飄向城中村的麻辣燙攤。
十年后清明,養女把蒲公英種子撒在碑前。林默突然看清陽臺青苔下藏著的刻字——玥瑤手術前用鎮痛泵在瓷磚寫的:“別救我,去愛春天。“風起時蒲公英的降落傘覆蓋墓園,鵪鶉蛋在遠處早點攤的辣湯里翻滾,像二十歲的心跳重新沉入沸騰的人間。
養女忽然指著輸液架般的路燈:“爸爸,蒲公英在打吊針!“林默摸出皺巴巴的術前協議,背面是玥瑤最后一課的黑板板書:“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夜色漫過時,他聽見縣中宿舍里的的燈光在閃爍,三十八顆人造鉆石正與星空爭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