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此事倒可揭過。”那張姓漢子沉吟了片刻,看了眼萬仲道,“只不過...”
“不過什么?”萬仲道,“難不成張護頭還擔心敬叔拿不出這筆錢來?”
“何敬怎么說也是喬氏八大仆首之一,這點錢怎會拿不出來?”張姓漢子橫了萬仲一眼,心道:“老子是怕你沒這個面子。”
所謂仆首,乃是兩漢巨商富賈專有的手下。
因為這等人物,一則已不再是單純的地主,二則名下營生眾多,既有坐商類型的商鋪客棧,亦有行商性質的車隊船運,產業規模更會隨著時間不斷擴大,從一縣到一郡,乃至一州。
這等情況下,別說一人精力不足,甚至整個家族人手都未必夠用,于是他們便會從奴仆中挑選精干人物,幫助管理這些庶務。
其中管理各處家宅的稱為管家,管理各地商鋪的稱為掌柜,而管理各種車隊船運的則稱為仆首。
世道越亂,仆首的權利便會越大。
因為行商經常要在城池之間的曠野,河道行走,難免會碰到盜匪劫掠,自然需要配上一定數量的護衛。而兩漢之時并沒有鏢局這種民間安保力量,故而商隊護衛基本便由家兵或者食客擔任。
于是仆首等于兼任了家中武裝力量的頭領,權利十分之大,有權自然不會差錢。
按常理而論,何敬這等仆首位高權重,張姓漢子一個小小護衛頭目,主動巴結還來不及,怎么會對其子侄態度這般不買賬呢?
這卻是因為這萬仲本就是臨時加入車隊,雖然打著何敬子侄的名號,但何敬幾乎不管不問,態度冷淡不說,安排的差事也是一個普通的護衛。
這讓車隊眾人不免對萬仲的身份產生了懷疑:即便萬仲當真是是何敬的子侄輩,估摸著也是隔了很遠的窮親戚吧?
這個推測也能解釋何敬的態度,遠房親戚不說,偏還相貌丑陋,身材瘦弱,雙方的關系自不可能親近。
似是看出了張姓漢子心中疑慮,萬仲突然微微一笑,狀似不經意地提醒道,“張護頭,你不在車隊看護,卻帶著這些弟兄跑這般遠,可是來尋我的?”
張姓漢子心中一動,正如對方所言,其從車隊消失之后,其他人原本未曾放在心上,一個普通護衛,跑便跑了,有甚大不了的?
卻沒想到,得悉此事之后,何敬當即下令,讓張姓漢子立刻帶人在附近搜尋,似乎對這個子侄雖不太喜歡,卻還是放在心上的。
罷了,想到這里,張姓漢子瞥了萬仲一眼,又瞧了瞧不遠處的紀陟等人,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那行吧,既然不過一場誤會,弟兄們都是有氣度的,自不會太過計較。”
“如此甚好,至于這花豹...”
萬仲指了指遠處小山般的豹尸,“我親眼所見,乃是我大哥所殺,按道理自也...”
眼見張姓漢子神情微變,不遠處的紀陟突然說道,“俗語有云,沿山打獸,見者有份,雖是我的獵獲,諸位兄弟若不嫌棄,可一起出力抬下山去,大伙一并分食便是。”
話音剛落,便見張姓漢子連連點頭,哈哈笑道:“紀兄弟果是豪爽之人。”
換做平時,他本也未必將這豹尸放在眼里,但如今卻是不同,進山十余日了,天天啃著那些干糧,張姓漢子早就厭煩至極,自然不愿放棄一頓肉食。
其余人聽到這話,也是紛紛面露欣喜,此時萬仲卻突然扭過頭來,眸帶埋怨地瞟了眼紀陟。
嗯?
紀陟正有些莫名其妙,便見萬仲小步走到身前,壓低聲音道,“大哥怎這般糊涂,說甚見者有份?”
他見紀陟一臉茫然,捶足頓胸地解釋道,“其他倒也罷了,這畜生氣力,速度遠勝同類,身上筋脈必是粗壯異常,可謂難得一遇的弓弦材料,如何能分給旁人?”
紀陟聞言一怔,“豹筋還能做弓弦?”他前世只知道牛筋羊筋適合做弓弦,還真不知此事。
“當然!”萬仲沒好氣地道,“相傳上古黃帝所用之軒轅弓,其弦便是以一異豹之筋所制。”
發了會牢騷,萬仲咬著嘴唇想了陣,下決定似地說,“也罷,彼輩粗鄙不文,見識淺薄,料也看不出此物珍貴,無非再使些手段錢財便是。”
說著,又看了眼紀陟,正色道,“此豹既是大哥所殺,豹筋自便是大哥之物!”
“大哥放心,小弟不會容許他人,分走此物一絲半毫!”
紀陟啞然失笑,他本想說自己不擅弓射,這豹筋對他無用,自也算不得什么珍貴之物,二弟不必這般介懷。
只是眼見萬仲一張小臉滿載堅定,語氣更是斬釘截鐵,他一時失語,心中突然有些感動。
不知覺間,萬仲那張丑陋的臉龐,似又順眼了幾分。
......
沒過多久,一群人便抬著豹尸下了那片山崖,又走了片刻功夫,來到了一處營地。
紀陟暗自觀察,這營地大約有三十多個營帳,有大有小,大帳基本都有人把守,想來里面便是喬家車隊這次運輸的貨物,營旁還有一個臨時架起的畜馬欄,有騾有馬,嘶鳴不斷。
一番打量之后,紀陟粗略估算,這支車隊的護衛起碼超過百人,不由對皖城喬氏的實力有了重新的評估。
“大哥,”萬仲有些歉意地說道:“你和吳小哥等人先在這里歇息片刻,我去跟敬叔說一聲。”
“好。”
紀陟微微頷首,路上萬仲已跟他說了此事。
眼下世道越來越亂,商賈車隊的守衛自也愈發森嚴,行事也愈發謹慎,對陌生人格外提防,生怕是賊匪安插的內應。
故而一般情況下,別說是路途中碰見的外人,便是一些新入不久的仆奴,都不會放入臨將出發的車隊。
雖有萬仲作為擔保,但未得何敬允許,紀陟等人也不能直接進入營地。
目送萬仲小跑離去,紀陟又打量了營地片刻,顧盼問道,“這皖城喬氏,你們可有人熟悉?”
吳勝首先搖了搖頭,趙環和梁衛亦是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倒是李勛思索了片刻,低聲回道,“小人倒是聽過一些。”
“哦?”紀陟視線轉向李勛,“他們做何營生?”
“靠山吃山,皖城背靠天柱山脈,喬家的營生應也集中在皮物,木材...”
李勛也有些不確定,眼見紀陟微微皺眉,似是不太滿意,想了想補充道,“應該還有藥草。”
那還差不多,紀陟揉了揉下巴,陷入了思忖。
其他倒也罷了,喬氏若是經營藥草的營生,倒是可以提前打好關系,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