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陟打量著眼前少年，心中嘖嘖稱奇。

相貌丑陋者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五官上的缺陷，第二種則是面部的比例不夠協調。

而這少年卻是有些特殊，仔細看的話五官比例其實不錯，眉眼唇鼻單拎來看，也不算差。

尤其一對眸子漆如點墨，十分靈動，像能讀透人的心思，卻偏偏眉形雜亂，又粗又濃，眉目看上去便顯得極為突兀。

又比如鼻梁本來十分挺立，結果鼻頭卻過于碩大，再加上膚色蠟黃，兩頰顴骨又高，整體看上去就顯得十分丑陋。

紀陟前世閱人無數，倒勉強能克復人性本能，并沒有因為少年容貌不堪便心生厭惡，臉上轉瞬間便顯現溫煦的笑容：“死的既是這畜生，我自然沒事。”

說著便想要站起來，結果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幸虧那少年頗有眼力勁，立刻便上前攙扶，這時紀陟方才發現，不僅是軟甲，自家內衣也已濕透，只覺渾身涼颼颼的，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般。

他看了眼身上，胸口處的血跡已快干枯，不過兩只手臂因為剛才的搏斗早已弄得滿是傷痕，許多傷口此時都在不斷滲血，看上去有些可怖。

其實有著六級鐵骨護身，基本都是些皮外傷。

他正想再看看胸口有沒有傷，哪知剛一動作，便聽得喀喇喇一聲響，卻是身上軟甲的背面裂開一條大縫。

縫隙里先冒出一陣帶著汗味的蒸汽，待蒸汽散開，露出光溜溜的背脊，一身肌肉虬結，看上去甚是雄偉。

“這畜生，死了都不讓人安生。”

紀陟自嘲地說道，卻沒注意那少年偏了偏頭，干咳一聲，才粗生粗氣地道，“壯士小心些，這天氣容易著涼。”

“多謝關心。”紀陟抬頭看了眼少年，突然豎起大拇指，反指了指鼻尖，“紀四，江夏蘄春人。”又含笑對著少年橫掌示意。

那少年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亦是忍俊不禁：“壯士這動作倒是頗為新奇，”

他沉吟片刻，也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萬仲，廬江皖城人。”頓了頓又道，“還要多謝紀兄方才的救命之恩。”

說到這里，萬仲扭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豹尸，心有余悸地道，“這花豹這些時日來已害了不少性命，若非紀兄神威，也不知還要容它猖狂多久，又要造多少殺孽。”

“也是僥幸而已。”

紀陟實話實說，方才若非湊巧，一開始便攀附在了花豹背后，正面對敵，他怕也是兇多吉少。

聽到少年這般話語，正好順勢問道，“聽萬小哥所言，這畜生已在這龍舒山間為禍日久了？”

萬仲點了點頭：“自然，小弟此番進山，便是想要尋到此豹，為民除害。”

“萬小哥...你是主動來尋它的？”

紀陟愕然地看著萬仲，不斷上下打量，暗自嘀咕，就你這風一吹便要倒的瘦弱身子，誰給你的勇氣？

萬仲心思敏銳，瞧著紀陟的眼神，便猜出他心中所想，不由臉頰一紅，忍不住辯解道，“紀兄莫要小覷小弟！”

“小弟身量雖未長成，氣力不足，近身搏殺自不如紀兄這等人物，卻自小練得一手神射，往日里亦曾獵獲不少猛獸！”

是嗎？

紀陟干笑一聲，點了點頭，也扭頭看了眼那頭豹尸，心中已是恍然。

難怪自入山來，二十余日不見人影，尋常走獸亦難覓蹤跡，想來皆是這花豹兇威所攝。

卻見萬仲又問道，“紀兄你既不知這花豹之事，莫非方入此山不久？”

“正是。”

紀陟站了起來，他現在渾身濕漉漉的，不欲在此久留，一邊向著豹尸走去，一邊說道，“我還有幾位兄弟，正離此處不遠，咱們邊走邊談。”

......

一路攀談下，兩人已變得熟絡許多，互相也道明各自來歷。

當然，紀陟連真名都未透露，這來歷自然也是編的，只說自己是江夏人氏，此番是要前去壽春投奔一位遠親。

至于那少年萬仲，則說自家乃皖城喬家一位管事的子侄，此番隨著商隊進山，結果路上發現花豹的蹤跡，便和幾個護衛一同尋覓，卻不料獵獸不成，差點遭其所害，紀陟亦是半信半疑。

他隨紀三此番造反，一路上劫掠的大戶豪紳并不算少，也算練出一些眼力。

萬仲所穿的袍子造價不菲便也罷了，單是從其行止之間偶爾露出的儀態風范，似乎不像是一個管家子侄能具備的。

年紀上兩人應該都沒說謊，紀陟說自家十七，萬仲說自家十五，更主動提議，今日能蒙紀陟相救，亦是一場緣分，何不結拜為異姓兄弟。

想到萬仲既是隨商隊入山，又明顯身份不低，怕是那商隊遲早要尋來，自家正好趁機隨同出山，紀陟思忖片刻，便欣然應諾。

快到宿營地時，紀陟忽然聞到一股焦味傳來，這味道也不算濃，當中夾著些甜香，倒很是好聞。

這是火的味道！

紀陟心頭一喜，看樣子吳勝終于生起火來了，這倒是趕巧了，他舉起手中的豹腿，對著身后的萬仲擺了擺道：“今日有口福了。”

當他二人撥開樹枝，走到宿營地時，果然空地中央已生起了一堆火，地上挖了個坑，坑里一些樹枝正在燒著，火星不停地爆出來，吳勝和另一個親兵趙環一人拿了個樹枝，上面串著些野果，正在火上烤著。

聽到腳步聲，兩人扭頭一看，登時大驚失色，吳勝連忙跑了過來，關切地道：“少當家的，你這..是？”

“碰到一頭畜生罷了。”紀陟知道他是被自己身上的血嚇到了，當即笑道，“都是它的血，不用擔心。”

“二弟，且先坐下休息片刻，”他先對著萬仲笑著招呼，又將手上的豹腿扔給吳勝，“方才有些脫力，便先砍了條后腿帶回來。”

又催促道：“快點烤上，這幾日嘴里都快淡出鳥了。”

“是。”

吳勝一邊回答一邊瞥了眼萬仲，忍不住心生嫌惡，不過紀陟這般稱呼萬仲，他也不敢多說什么，接過豹腿扭頭跑去火堆旁，剛坐下便對身旁的趙環小聲嘟囔，“少當家出去一會功夫，怎么突然帶回這么個丑貨？”

“幸虧是白天。”趙環扭頭偷眼看了下，亦是咋舌不已，“要是大晚上，還不以為遇見什么鬼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