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腳初歇，山谷間浮起一層薄紗般的曉霧，將破廟四周的怪石古木裹得若隱若現。石旅帥負手憑窗而立，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框的裂痕，見廟外山匪如蟻聚般圍定四周，陳大麻子騎在青鬃馬上，正揮舞偃月刀指揮嘍啰搬運柴草，顯是要放火燒廟。晨霧中刀光晃動，映著匪眾臉上貪婪與殘忍的獰笑，直如地獄群鬼現世。他心中暗忖，此際若不能突圍，不僅軍餉難保，麾下弟兄性命亦危在旦夕，連太平軍在這一帶的根基恐都要動搖。

“旅帥，這幫賊子要困死咱們！”侯榮緊握刀柄，指節捏得發白，虎口處還留著前日拼殺時的結痂，“不如我帶幾人沖出去，殺開一條血路！”他話語中透著一股悍勇之氣，然而石旅帥深知，敵眾我寡，貿然突圍只怕傷亡慘重，更何況軍餉箱還未轉移，一旦散失，后續作戰將難以為繼。

石旅帥搖頭不語，目光掃過殿內眾人：王輝臂上纏著滲血的布條，仍緊抱長槍，槍桿上還留著昨夜激戰的痕跡，那是與鐵面判官交手時留下的；馬明的少林棍上血跡斑斑，棍端還掛著半片匪衣，顯是與敵纏斗時奮力拼殺所致；朱楠默默擦拭長劍，劍身映出他堅毅的面容，眼中透著一股不屈的意志，劍柄處纏著的紅綢已被血浸透。忽然，他目光落在牛義身上，見這剛歸隊的“千里眼”正望著廟后墻壁出神，那眼神專注得仿佛要將墻面看穿。

“牛義，你看什么？”石旅帥開口問道，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牛義指著后墻一處剝落的泥磚，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旅帥，這廟后墻看似夯土，實則內里夾著青石。當年山匪踩盤時，我曾聽陳大麻子說過，這廟是‘金包銀’結構，外墻堅固，后墻卻有個暗渠通到山谷溪流——只是不知如今是否堵塞。”他邊說邊用匕首輕輕敲擊墻面，根據不同的聲響判斷結構，這是他多年來在江湖上練就的本事。

石旅帥心中一動，湊近查看，果然見墻根處有一道極細的縫隙，隱隱傳來水聲，還夾雜著青苔特有的腥氣。他猛地一拍大腿，朗聲道：“天助我也！陳大麻子以為我們困在死地，卻不知這破廟正是生路！”說罷，他召來石虎：“你力大，速將后墻這處夯土砸開，小心別弄出大動靜。”

石虎領命，從神龕旁搬來半塊斷碑，運足力氣砸向墻縫。“轟隆”一聲，夯土碎裂，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果然有寒氣從洞內涌出，隱約可見濕滑的石壁上還殘留著前人開鑿的痕跡。石旅帥當即下令：“侯榮、王輝，你二人帶六人設伏前門，待我號令便全力出擊，引開匪眾；馬光、馬明，你兄弟守好洞口，先讓傷員和牛放帶軍餉箱出去；朱楠，你隨我斷后！”他部署有條不紊，盡顯大將之風，每一個命令都精準考慮到了眾人的長處與當前局勢。

部署方畢，廟外已傳來陳大麻子的叫罵聲：“廟里的龜兒子聽著！再不出來，爺爺一把火燒了這破廟，讓你們變烤乳豬！”隨即，柴草堆被點燃，濃煙滾滾涌入殿內，熏得人睜不開眼，還帶著刺鼻的桐油味。

石旅帥見狀，猛地抽出腰刀往柱上一劈：“動手！”侯榮大吼一聲，帶領六名軍士撞開前門，快刀如電，瞬間砍翻兩名點火的匪眾。陳大麻子怒喝：“來得好！”偃月刀帶著風雷之聲劈向侯榮。侯榮不硬接，身形一矮，刀走偏鋒，直削馬腿。青鬃馬吃痛人立，陳大麻子險些墜馬，氣得哇哇大叫，指揮匪眾將前門圍得水泄不通，刀槍如林，密不透風。

與此同時，馬光、馬明已將洞口拓寬，牛放率先鉆入，摸著濕滑的石壁前行，洞壁上的苔蘚讓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果然發現一條暗渠直通廟后小溪，他回身打了個手勢，眾軍士便輪流將沉重的軍餉箱遞入洞內，箱子上的銅環碰撞聲在寂靜的洞內格外清晰。朱楠扶著傷員跟進，石旅帥則持刀守在洞口，緊盯前門戰況，耳朵還時刻留意著洞內的動靜。

前門處，侯榮等人雖勇，卻被百余名匪眾圍住，漸漸力怯。陳大麻子看出端倪，忽然撇下侯榮，策馬沖向廟側：“不好！他們要從后面逃跑！”石旅帥暗叫不好，正要入洞指揮，忽見遠處霧中飛來一支響箭，正中陳大麻子坐騎馬眼。青鬃馬慘嘶倒地，將陳大麻子甩了個狗吃屎。

原來是慕容峰帶著救兵到了。話說那天他告別石旅帥后，心中焦急，一刻也不敢停歇，此趟他是去向附近的一個瑤寨求援了。雖夜幕如墨，他仍快馬加鞭，在山間小道疾馳。一路上，馬鞍系著的銅鈴隨著顛簸發出細碎聲響，仿佛在催促著他加快腳步。

終于，瑤寨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寨門前火把搖曳，照得守衛的瑤族漢子面容堅毅，他們身上的藤甲泛著幽光，腰間長刀斜挎，刀刃處還沾著白日狩獵留下的獸血。慕容峰翻身下馬，大步上前，抱拳朗聲道：“在下慕容峰，乃太平天國將士，有急事求見寨主！”守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位腰間系著虎頭牙飾的漢子伸手攔住他，目光如鷹隼般審視：“漢人深夜來訪，所為何事？”慕容峰正要開口，忽見寨內跑出個扎著羊角辮的瑤族孩童，附在守衛耳邊低語幾句，守衛這才放下防備，示意他入內。

穿過曲折的巷道，遠處傳來陣陣低沉的牛角號聲，間或夾雜著犬吠，空氣中彌漫著烤獸肉的香味和煙火氣。來到一座古樸的木樓前，屋內燈火通明，火塘中跳躍的火苗將墻壁上懸掛的獸頭骨影子映得忽大忽小。踏入木樓，只見一位身材魁梧、滿臉滄桑的老者端坐主位，脖頸間戴著由山匪人牙串成的項鏈，正是瑤寨寨主。老者目光如炬，盯著慕容峰，沉聲道：“漢人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慕容峰再次抱拳，言辭懇切：“寨主，陳大麻子那伙山匪作惡多端，不僅騷擾貴寨，如今還圍困了我太平軍兄弟，妄圖搶奪軍餉。我等若能聯手，必能剿滅這股匪患，還這一方安寧！”

陳大麻子搶劫、強搶民女的惡行，寨主哪有不知之理，他站起來，怒得一拍桌子，震得酒碗中的米酒飛濺：“這陳大麻子，當真欺人太甚！上個月他們劫走我寨十七歲的阿朵，至今生死未卜！我瑤族兒女豈容他如此踐踏！”說著，手臂上的狼頭刺青隨著青筋暴起，仿佛要躍出皮膚。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內室傳來：“爹爹，我也要去！”話音未落，一位英姿颯爽的瑤族女子走了出來，她眉眼間透著英氣，發間別著的銀飾隨著動作叮當作響，腰間別著一柄精致的匕首，刀鞘上還刻著象征勇氣的雄鷹圖騰，正是寨主的女兒阿依娜。

寨主剛要開口阻攔，阿依娜卻搶先說道：“爹爹，這些年山匪害得寨中百姓苦不堪言，女兒早就想為大家出一份力。如今有此機會，您就讓我去吧！”說著，她握緊拳頭，手腕上的狼牙護腕碰撞出清脆聲響，滿臉倔強。火光照在她臉上，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更加堅毅。

寨主嘆了口氣，無奈又欣慰地點點頭：“罷了罷了，你這丫頭，主意比誰都正。但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務必小心！”他伸手取下墻上的犀牛皮軟甲，輕輕披在女兒身上，指尖拂過甲胄上的每一處紋路，仿佛要將所有的擔憂都融入其中。

阿依娜欣喜地笑道：“爹爹放心！”隨后，她轉身對寨中十多個精壯漢子喊道：“兄弟們，隨我一起，殺了那幫惡匪！奪回阿朵，為死去的鄉親報仇！”漢子們紛紛響應，拿起武器，斗志昂揚。有人往刀刃上涂抹著自制的麻藥，有人將竹筒里的毒蜂搖晃得嗡嗡作響，整個木樓彌漫著濃烈的戰意。

慕容峰見狀，心中感動不已，再次抱拳致謝：“多謝寨主和各位相助！待剿滅匪患，我等定當重謝！”他彎腰行禮時，瞥見阿依娜正將一束山茶花別在發間，那鮮艷的紅色，恰似即將到來的這場血戰。

“什么人？”陳大麻子驚怒交加，只見霧中奔來一騎棗紅馬，馬上那人紅袍黃巾，正是消失許久的慕容卒長！他身后還跟著十余名精壯瑤族漢子，阿依娜手持短刃，身姿矯健地跟在隊伍中間，氣勢絲毫不輸男子。

慕容峰翻身下馬，刀光閃處，已將兩名追近洞口的匪眾砍翻。他向石旅帥一抱拳，沉聲道：“石旅帥，末將救遲！”

陳大麻子見援軍突至，又知后墻被破，軍心大亂。石旅帥趁機沖出洞口，揮刀大呼：“天國圣兵在此，降者不殺！”他聲若洪鐘，在山谷間回蕩。眾軍士見救兵到來，士氣大振，前后夾擊，匪眾頓時作鳥獸散。

混戰中，阿依娜盯上了陳大麻子身邊的狗頭軍師。那軍師手持判官筆，正指揮著匪眾反撲。阿依娜身姿輕盈，如靈貓般穿梭在敵群中，短刃接連劃開兩名匪眾的喉嚨。然而，當她逼近軍師時，冷不防斜刺里沖出個滿臉橫肉的小頭目，手中宣花斧挾著風聲劈來。

阿依娜側身急躲，肩頭還是被斧刃擦過，鮮血瞬間染紅了軟甲。她踉蹌著后退，卻被地上的尸體絆倒。眼看那宣花斧就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慕容峰如鬼魅般閃現，手中長刀“唰”地架住斧刃。火星四濺中，慕容峰借力翻身，一腳踹在匪首胸口，將其踢飛出去。

“快走！”慕容峰拉起阿依娜。她望著眼前這個救自己于危難的男子，心跳陡然加快，手中短刃握得更緊，再度沖進戰團。

陳大麻子見大勢已去，從地上爬起，虛晃一刀，混入逃匪中消失在霧里。

戰斗結束時，東方已現魚肚白。石旅帥看著遍地匪尸，又看看渾身浴血的弟兄們，長長吁了口氣。慕容峰指著溪邊的軍餉箱：“旅帥，箱籠完好，可速啟程。”

眾人將傷員包扎妥當，抬著軍餉箱沿溪而行。山谷中晨霧漸散，露出兩側峭壁上的猙獰怪石，仿佛無數惡鬼在目送他們離開。朱楠回望破廟，見那尊無頭山神的殘軀在晨風中默默佇立，忽然想起家鄉的土地廟，心中百感交集。

“走吧，朱伍長。”慕容峰拍了拍他的肩膀，“翼王還在等我們。”

一行人踏著晨露，沿著蜿蜒的羊腸小道向山谷外走去。身后，魔鬼谷的風雨漸漸平息，唯有溪水中漂浮的血色，訴說著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惡戰。

剛走出山谷沒多遠，便見一隊瑤寨漢子騎馬趕來，為首的正是寨主。他翻身下馬，握住石旅帥的手，熱情地說道：“石旅帥，此役我等聯手剿滅山匪，大快人心！我瑤寨已備好酒肉，還望各位英雄賞臉，到寨中歇息幾日，讓我等盡盡地主之誼！”

石旅帥聞言，心中滿是感激，拱手謝道：“承蒙寨主厚愛，只是我等身負重任，恐不能多做停留。”

寨主爽朗大笑，拍著石旅帥的肩膀：“石旅帥放心！我已派人探查過前路，并無匪患。況且弟兄們剛經歷惡戰，傷痕累累，也需好生休養。”說著，他看向隊伍中纏著繃帶的傷員，眼神中滿是關切。

慕容峰也勸道：“旅帥，寨主所言極是。弟兄們確實需要休整，也好讓傷口愈合些再趕路。”

石旅帥環視一圈疲憊不堪的弟兄們，點頭應下。眾人隨著寨主來到瑤寨，只見寨中張燈結彩，男女老少皆笑逐顏開，端出美酒佳肴。阿依娜穿梭其中，為眾人斟酒布菜，時不時與戰士們說笑幾句，看向慕容峰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別樣的溫柔。

夜幕降臨，篝火熊熊燃起，瑤族漢子們圍著篝火跳起了舞，手中的長刀在火光中劃出絢麗的弧線。石旅帥等人圍坐在火堆旁，吃著香噴噴的烤肉，喝著醇厚的米酒，聽著瑤族老人講述寨子里的故事，連日來的疲憊與緊張，在這一刻盡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