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會議室,柏葦杭發著呆。
奶黃色,那個奶黃色的走廊是怎么回事?
閉上眼柏葦杭回憶起,自己很小時一次發燒。半夢半醒間,仿佛自己在一個奶黃色的環境中孤獨地站著。
那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
沒有情節,只有一個顏色。
父親后來解釋,是客廳的黃色燈光打在開著的白色臥室門上,生病睡得不實的自己,把這個顏色投射到了夢里。
小時候柏葦杭病病殃殃的,后來總是在身體不舒服時,夢到這個奶黃色。
這顏色竟成了一個系列的,經常重復的噩夢。
直到青春期后熱衷運動,上公安大學又練了一身好筋骨,很少生病。
便再也沒有做過那樣的夢了。
昨天時隔多年又夢到,早晨竟真的在那個地下室走廊里看到了那個場景。
壓抑的,喘不過氣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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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里,氣氛凝重。
可能看出柏葦杭走神,高隊敲了敲手里的筆,瞪著眼盯了他和魯昊好一會兒。
高隊可是個狠角色,平日不茍言笑,一個恨不得賣了房子,將家安在辦公室的工作狂。
畢竟市局刑偵支隊隊長,可沒那么清閑。
魯昊吐了吐舌頭小聲嘟囔。
“遲到嘛,也就遲了5分鐘而已?!?
“你該調表了。”
柏葦杭下意識看了看手表,9點15,遲了15分啊。
“是你該調表了。”
魯昊沖著會議室墻上掛著的電子鐘努了努嘴。
09:05:31...
09:05:32...
09:05:33...
???這表一向很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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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請城關分局刑偵大隊馬隊長介紹案情。”
投影屏幕上快速切換著死亡現場照片。
一個中年男子蜷縮著躺在锃亮的木地板上。
大腹便便,禿頂塌鼻。右手緊壓腹部,左手舉過頭頂,伸向辦公桌方向。
“死者林某,50歲。身份為某核工業單位的科研主管、高級工程師。死亡地點是他的獨立辦公室。”
分局馬隊長邊說邊切換照片。
“無外傷,血液、胃容物等基礎中毒物質檢測無異常。目前死因不明。正待省廳法醫進一步檢查。”
“監控顯示,死者于2025年1月10日,也就是前日早晨6時進入辦公室,11日傍晚6時被發現死亡?!?
“這期間走廊監控顯示無人進出該辦公室。房屋外窗處于上鎖狀態,也就是說死者在進入到被發現的36個小時內,是獨自一人在房間內的?!?
“目前現場的電腦、手機等經初步檢查后,沒什么線索,都已移交省廳技偵部門?!?
“現場還有大量毛發,初步判定為死者頭發。”
馬隊長切出一張照片。
“這是死者半月前參加會議時的照片,十余天時間基本從半禿成了全禿了?!?
柏葦杭看著那張照片,地中海禿頂,選擇蓄長兩邊的頭發,然后梳向中間。
好讓油亮的頭頂顯得沒那么突兀。
地方支援中央嘛。
然而死亡照片上,則完全是一顆光頭了。
這林某在死前,自己把頭剃了?
馬隊長把區分局掌握的情況介紹完。高隊放出一張照片。這是死者后腦的近距離特寫。
“林某后腦部有一道傷疤,創傷時間應該在20天左右。”
投影出一個清晰的后頸部照片,赫然一道一兩厘米左右的縫合傷口。像個多足的毛蟲,擰巴又丑陋。
“現在有個來自部里的重要通報?!?
“今天早晨,部里發來協查通報,大家看這兩個照片。分別是南海省文昌和江浙省舟山的,昨天,也就是11日發生的命案。
“一個是文昌衛星發射中心的技術人員,車禍。一個是舟山漁船船主,溺水。”
“重點看這里,這是他們后腦照片?!?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長度。
【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傷疤?!?
啊?這……
仔細分辨,這兩個傷疤,和林某的有些不同。林某的疤痕左低右高,略微傾斜,傷口不很整齊。而另外兩個則垂直平整。
看上去,這兩個好像是剛劃開的傷口,還沒來得及愈合。
兔子國人口那么多,每天都會有各種意外和犯罪發生。僅僅車禍,每時每刻都會有人受傷、喪命。
可這天南地北相隔幾千公里的距離,幾乎同時間,看上去互不相干的三個人,完全不同的死法......
……卻都有著后腦小小的傷痕,看上去那么不起眼,卻透著讓人參詳不透的邪。
“因為我們這個案子的林某和文昌的死者,屬于核工程和火箭領域涉密的人員,部里很重視,發了全國協查,才又發現了舟山這例死者?!?
“目前掌握的線索,還不能進行并案。所以上級要求我們繼續從目前線索入手,對林某這個案子展開偵查?!?
高隊從褲兜里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快散架的煙盒。捻出一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放回去。這盒煙顯然放在身上有些日子了。
魯昊戳了戳柏葦杭。
“高隊這次戒煙堅持的時間夠長啊?!?
柏葦杭輕輕搖了搖頭,快成功了又碰上這種案子,看來高隊又要功虧一簣了。
“區分局繼續調查死者相關信息,要擴大范圍,做過細的偵查,不要漏過一切細節。”
“你們倆。”
指了指柏葦杭。
“去和省廳技術部門對接,查查電腦的線索。”
這也是柏葦杭一直關注的地方。
死者右手按壓腹部,也許是死前腹部絞痛難忍吧。
但左手的姿勢就有些不自然了,擰著,別扭的像努力在夠什么東西。
【就像是要留下最后的死亡信息一樣。】
柏葦杭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在辦公室,這相當于密室了,如果要留下什么,他有充足的時間操作電腦、使用手機、甚至用紙筆寫??赡壳安]有發現什么線索。
手臂直直指向的辦公桌,桌上只有這臺電腦。
莫非電腦有什么信息,還沒被發現?
“小柏!小魯!”
?。堪厝敽紡某了贾械袅顺鰜?。
只聽到高隊壓低了聲調,一字一頓嚴厲的說。
“不要心不在焉的,這種大案子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要是再遲到早退,心不在焉,別怪我收拾你們!”
“?。∈?,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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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廳網偵。
柏葦杭看著眼前小個子男人,對著電腦屏幕,十指噼里啪啦落下彈起落下彈起。
瞇縫眼在厚厚的鏡片后面,甚至看不清是睜著還是閉著。
“大神童,有沒有發現?。砗赛c水。”
魯昊笑嘻嘻端著水壺,給面前這個正在鍵盤上“彈鋼琴”的演奏家添了添水。
瞇縫眼瞄了一下,沒搭理魯昊。
“還得是這個,咱大神都是喝咖啡的,不然哪來的精神。”
柏葦杭從手提袋里掏出專門買好的咖啡。
這位是省廳技偵的寶貝,不知從哪挖來的電腦專家。柏葦杭只記得姓童,于是人們都管他叫大神童。
各市局和各分局,遇到信息技術方面的困難,都指望這尊大神出手相助。
“小伙子們怪懂事的?!贝笊裢器镆恍Α狭藫项^發接過咖啡。
“別撓頭!童老師咱就剩這點頭發了?!濒旉蝗滩蛔±^續開玩笑。
“哈哈,程序員的頭發,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嘛?!?
大神童回應著魯昊的玩笑,但忽然正色說道:
“然而亂我心者就在眼前。你們這個案子,才是真的讓我掉頭發啊。”
噼里啪啦。
畫面從一行行流動的代碼回到電腦桌面。
“你看這硬盤里,什么都沒有了。我發現電腦有被攻擊的痕跡,只不過這攻擊似乎不是來自網絡,更像是曾經安裝過什么病毒。在某個時間點,或者接收到某個信息后,就自動把整個系統清零了。”
“還有啥是咱大神童恢復不了的?”
“那可不一定。我嘗試恢復被刪除的內容,卻發現這個程序設置的相當巧妙。”
大神童指了指旁邊桌上的碎紙機。
“好比有一幅畫,用這個碎紙機切成紙條。我要恢復只需要一張一張按順序粘起來就行。但這次面對的程序是,先把這幅畫切成條,然后打亂粘起來,再換個方向切成條,再打亂粘起來。如此反復數次,留給我的只剩一堆亂七八糟的痕跡而已。信息碎片毫無關聯,也沒有邏輯?!?
大神童說的不就是拼圖游戲嗎。柏葦杭很小時,身為遠洋輪大副的父親,回家給自己帶過一盒外國的拼圖。
愛不釋手。拼了拆,拆了拼。
那是一個只有幾十片的小拼圖。柏葦杭不斷刷新自己的記錄,20秒、15秒...
基本上拿起一片兒看一眼,就知道是畫面中哪個位置的。
父親曾問自己,知道什么樣的拼圖最難嗎?
“是畫面復雜的?比如密密麻麻都是花朵的花園?或者是那種雜志里3D立體畫樣式的?條紋色塊星羅棋布的那種?”
“錯啦?!?
父親摸著少年柏葦杭的頭,意味深長的說:
“是沒有畫面的,透明的、或者純色的拼圖?!?
當年的自己似懂非懂。
然而這不就是現在大神童遇到的問題嘛。全是沒有邏輯關系的碎片信息。如同全是透明亞克力板的拼圖,只能一片一片拿起來,四個面兒換著嘗試,沒任何捷徑可走。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哦。我至少恢復了一個空的文件夾?!?
“空文件夾有啥用啊?!濒旉挥行┬箽?。
“小伙子耐點心,因為文件夾有名字啊?!?
柏葦杭湊近屏幕,看到一行小字。
【21號地球公司開發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