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內，燈火昏暗，陳設破陋，卻也溫馨。

寧月手一繞，靈巧地抽針打結，又將線湊近牙齒，輕輕咬斷。寧玉那日被何少安捅破的衣衫，便縫補好了。

桌邊，寧玉將手放入銅盆，試了試熱水的溫度正合適，朝床邊的姐姐招招手，道：“姐，過來。”

寧月起身，走至寧玉身邊。寧玉牽起姐姐的手，緩緩揭開布條，只見寧月那纖瘦的手指，根根發紅腫脹，褶痕遍布，根本不像是一個少女的手。右手食指和中指更是已經發紫，起了一塊塊血斑。

自己的手太過不堪，寧月似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抽回手，寧玉沒讓，反而將之輕輕泡入溫水中。

他隔著盆水漣漪，注視姐姐的手，眼神有些恍惚。

父母死的那一年，原主才十二歲，寧月為了撫養原主，去了漿洗鋪干活，雙手每日浸泡在冰冷的苦水中，只為掙那每月一百文錢。可當時她明明自己也才十四歲啊……

日子艱難。

直到后來，原主去了木匠鋪干活，家里又多了一份經濟來源，寧月壓力才輕些，但她這雙手也從未休息過。

窮人總是很容易滿足的，對寧月來說，只要能和弟弟一直平平安安生活下去，她就知足了。

寧玉看向姐姐，寧月似有所感，也投來目光，明眸純澈，眼神寧靜。

“如果她知道自己弟弟已經死了，應該會很難過吧……”

寧玉目光避了一下。

不過很快，他便平定心緒。

那就永遠不讓她知道。

從今往后他就是寧玉，帶她過上好的生活，也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她。

“感覺好點了么？”

寧玉坦然看向寧月。這一刻，他與原主的記憶、執念徹底融合，心神一片清明。

寧月頷首。

“當當當當～”寧玉自帶配音，從懷里掏出李二勇家里順來的凍瘡膏，道：“多泡一會兒，等泡好了我給你涂凍瘡膏。”

寧月蹙了蹙眉，凍瘡膏很貴的。

“不用心疼錢，是別人給我的。”寧玉解釋道。

寧月這才舒了眉頭。

對一般人來說，一盒凍瘡膏算得了什么，但對窮慣了的寧月來說，卻是惴惴不安的惶恐。

寧玉看著寧月，有些心疼。

記憶中，姐姐從來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吃的也從來都是難以下咽的粟米，穿的也都是補了又補的衣服……

如今，他雖加入黑虎幫，卻只是普通幫眾，賭坊給間柴房居住已是福利，他和姐姐的吃喝穿衣，依舊和以前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勉強生存而已，沒有任何生活質量可言。

其實，寧月真的很漂亮，五官精致秀氣，眼眸也明亮，卻被生活摧殘地很狼狽，額前的幾綹發絲凌亂，因營養不良導致的皮膚泛黃，干燥皸裂的嘴唇上起了一小塊皮。

風霜摧殘，天生麗質蒙塵，莫過于此。

寧玉深一口氣，道：“姐，相信我，我們很快就會過上好日子的，不管吃穿住行，以后都不需要擔心。”

他如今在黑虎幫只是一般幫眾，待遇和地位都很低，但只要立功成為香主，便能改善處境，給姐姐好的生活。

而若能成為香主，最大的好處，便是能獲得練皮功法！

【莽牛拳法（大成）】

【進度：（5/50）】

武道樹，莽牛拳法的枝丫上，幾片綠色簇擁著一朵紅色花萼，鮮艷奪目，生機盎然。

解決李二勇后的點數已經加上去，如今他已然拳法大成，對拳法的理解和運用，又真真切切提升一截。江湖中，一門拳腳功夫大成，便可被稱為一流高手，寧玉顯然已在此列。

但還遠遠不夠。

今日，他見到了何梟和魏子坤這兩位練皮武者的碰撞，那是把拳法練到極致都無法比擬的強大，畢竟拳法只是外功，是發揮基礎力量的技巧，真正的核心，在于基礎力量。

拳法是技，淬體法是力。

比如現在的他若碰上何梟，拳腳功夫再熟練也沒用，人家一力降十會，一拳就能打死你。

“武道練皮……”

他接下來必須盡快獲取練皮功法，踏上武道之路。

自己加入黑虎幫，雖然暫時避過了何梟的復仇，但何梟肯定也不會就這么算了，而且寄人籬下也并非長久之計，唯有自身實力才最靠得住。

只有成為淬體武者，何梟才真正不足為懼，他和姐姐才能在這亂世擁有一份立足之地。

他今日跟人打聽過，練皮功法很珍貴，外頭隨便一本就要一百多兩，且有價無市，對加入黑虎幫的人來說，基礎拳法都能免費練，但想要淬體練皮，只有立功成為香主才行。

所以，寧玉思路很清晰，接下來除了繼續提升拳法熟練度外，也要尋找機會往上走。

……

……

次日中午，賭場一開門，賭客們便紛至沓來，圍聚在一張張賭桌前，買定離手后瞪大貪婪的眼睛，表情隨開盅后的骰子點數變幻，或驚喜狂熱，或如喪考妣。

寧玉一邊巡場，一邊物色目標。十個賭客里，至少一半都是人渣，寧玉選定目標后，之后再一個個去收割養料。

期間，寧玉注意到，許多其他幫眾朝他投來不善的目光，且大家似乎對他頗有微詞。

“你們聽說沒，昨晚金蛇幫的人去春芳樓搗亂了，打傷了好多兄弟呢。”

“金蛇幫不是一直在和北堂那邊爭地盤么，春芳樓在中元街，是我們南堂的地盤，他們怎么也把手伸過來了？”

“這還用說，肯定是因為那個寧玉啊！真不知道魏爺為何要收他，自己成天躲在賭坊里，卻害苦了別的兄弟。”

“整天就知道瞎晃悠，也不好好練武，沒看出有什么本事啊。”

“這段時間小心點吧，那個何梟可是個瘋子，說不定我們也會被連累。”

……

寧玉不以為意，因為這個麻煩的確是他惹來的，雖然黑虎幫和金蛇幫本就不對付，但以前也不至于這么針對。

他的巡邏搭檔張波則勸慰道：“不用理會，魏爺既然收你，肯定料到何梟會報復泄憤，他會處理好的，我們黑虎幫也沒有怕金蛇幫的道理。”

“嗯。”寧玉當然不會放心上。

這時，寧玉看到不遠處，周通從外面匆匆步入賭場，面沉如水的臉上，有明顯腫脹的紅掌印。

“這該死的楊志雄，總有一天我要弄死他！”

周通嘴里罵罵咧咧，步入內堂。

寧玉看在眼里，好奇問道：“楊志雄是誰？”

張波道：“這楊志雄啊，是東堂堂主的第一打手，也是魏爺的仇人。”

黑虎幫有東南西北四個堂口，魏子坤負責的是南堂，每個堂口都有很多打手，最能打的則是堂主的頭馬，比如周通便是魏子坤的頭馬，楊志雄則是東堂堂主劉雍的頭馬。

“不都是一個幫派的么？”寧玉好奇。

“這個楊志雄比較特殊。”

張波道：“他本來是一名差役，雖然是官府中人，但性情乖張，無惡不作，比我們這些潑皮更爛。他尤其喜歡賭錢，曾在吉祥賭坊輸了很多錢，也借了魏爺很多錢，不過仗著官府身份，從來不還錢。直到后來，楊志雄的靠山倒了，他也因此受到牽連，被罷了官身。”

“那怎么會成為東堂的人？”寧玉問道。

“魏爺以前忍楊志雄，是因為他是差役，但他被罷黜后，魏爺沒了顧忌，自要找他算賬，還下了江湖追殺令。”

張波道：“這個楊志雄知道東堂堂主劉爺和魏爺不對付，于是便投靠了劉爺，受劉爺庇護。那魏爺肯定也不會就那么算了，一方要錢，一方則不想還，所以當時事情鬧得很大，好在有幫主調停，做了一個約定，才平息下來。”

“什么約定？”寧玉問道。

“劉爺和魏爺作為堂主，不能親自下場，交給手下人解決，一對一單挑，生死不計。東堂可以還錢，且還是還雙倍，前提是魏爺這邊有人能贏過楊志雄，一年為限。”張波介紹道：“如果一年到期，南堂沒人能做到，那么這筆帳就清了。”

寧玉問道：“那我們南堂有人做到么？”

“沒有。”

張波搖搖頭，無奈道：“楊志雄很強！一手當差時習得的伏虎拳法強悍無匹，拳重如岳，尋常人根本難以招架。東堂就是吃定南堂無人會是楊志雄對手，所以才會這么賭。事實也的確如此，當初魏爺的頭號打手還不是周通，而是外號‘熊瞎子’的熊力，熊力力大無窮，乃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但依舊不是楊志雄對手，甚至還被楊志雄給打死了。”

“正因如此，魏爺曾放話，誰若能殺了楊志雄，他就封誰為香主，獎勵練皮功法！畢竟這已經無關錢的事了，而是關乎南堂和魏爺的面子！奈何楊志雄威名實在兇悍，熊力之后，魏爺手下甚至都沒有人再敢去挑戰楊志雄，因為都不想白白送死，就連周哥也不敢。”

張波繼續道：“所以，東堂氣焰囂張的很，每次遇到我們南堂，都會言語嘲諷、挑釁。尤其是楊志雄，更是有恃無恐，逢人便說我們南堂無人。不用說，今天周哥肯定又是在楊志雄身上吃虧了。”

“誰干掉楊志雄，魏子坤就封誰為香主，就能獲得練皮功法……”

寧玉若有所思，問道：“剛才你說一年之期，時間到期沒？”

“我記得就是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的事……”張波想了想，道：“還沒到，但應該也沒幾天了吧。”

寧玉打趣道：“我覺得你可以去干掉楊志雄。”

“我？”

張波手指指了指自己，道：“你別開玩笑了，要去你去。”

寧玉一笑了之，他倒是的確有點想法。

……

……

三日后。

入夜，皓月皎潔，一戶農舍的門打開，蒙著面的寧玉邁出門檻，回身關上門。隨著門縫合攏，屋內躺在地上的一具尸體，被隔絕于夜月。

寧玉快步離開，來到一處無人地，把積攢的養料澆灌武道樹。

這幾日，他每晚都會出去收割養料，終于攢夠了拳法升至圓滿的點數。在這亂世，最不缺的就是該死之人，賭場里就能鎖定很多，根本不愁目標。

養料滋養下，亭亭玉立的花萼合攏花瓣，光華流轉間，又重新綻放，花蕊中間，多了一顆紅色果實，晶瑩飽滿，香氣四溢。

【莽牛拳法（圓滿）】

【進度：（0/100）】

“圓滿了。”

寧玉從武道樹上收回視線。

將一份拳腳功法練至大成，在江湖中便可稱為一流高手，這一步只要悟性過關之人，花幾年時間苦練便可達到，但想要圓滿卻是極難，有的人即便苦練一門拳法幾十年，到老也無法達成圓滿境界，但寧玉卻輕松達到。

此刻，無論對拳招的理解，還是實戰運用，都上升了一個層次，達到封頂。

加點只是一瞬，但收獲卻源遠流長，他仿佛去到另一個時空，在名師指導下苦練數月拳法，又和無數強敵交手磨礪，終于達到爐火純青的至臻境界。

發力技巧完美得進無可進，招式的變化銜接亦是行云流水，對敵經驗豐富深重，每招每式，都能將自身基礎力量發揮到極致。

除此之外，他的腦海中，多出一束靈光，像是站在了一個更高的緯度，俯瞰、審視整套拳法。

寧玉猛一握拳，驟然轟出，接著便是一式式拳招肆意揮灑，流暢圓融，呼嘯破空，在夜色中留下一道道拳鋒殘影，拳招的每一個細節都天衣無縫，找不出任何瑕疵。

再然后。

他的拳招陡然一變，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但每遞出一拳，都暗合莽牛拳法的精髓，運力技巧、身體動作、攻防節奏凝合為一，形成一股特殊的姿態與氣勢，明明是人在打拳，卻給人仿佛是一頭莽牛在橫沖直撞的壓迫感！

這便是技藝圓滿后的饋贈——拳勢！

拳法抵達圓滿之境，便可領悟出特有的‘勢’，生于招式又凌駕于招式之外，擁有更強的威能和力量。

練拳之人，能練到圓滿地步，掌握拳勢之人，百里挑一，且很多都是下了十幾二十年的功夫才最終獲得，但如今寧玉儼然已經進入這一層次，凌駕于一般的一流高手之上，縱然七八個一流高手聯手，也絕非寧玉之敵。

“接下來還可以破限，不過并不著急……”

寧玉將破限之事暫時放一邊，專注于眼下自己的力量。

他猛一握拳，便覺掌心握著一團巨力，即便一頭牛當面，自己也能打死。

此刻，普通的一流高手，即便幾人聯手當面，也絕非寧玉一拳之敵。

“強啊。”

寧玉自我感慨之余，決定讓別人也感慨一下。

就先從楊志雄開始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