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顴骨若刀削般高聳，身形枯瘦如秋后竹枝，面上雖堆著笑紋，卻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鷙。

同為外門弟子，方燼負手而立，布衣下指節(jié)已悄然扣住袖中金剛符。

籬外那人步步踏著碎石，靴底碾碎幾片枯葉，目光狀若無意掠過圈中踱步的靈禽，喉間滾出幾聲干笑：“這瘟病著實惱人，我那些靈禽折損殆盡，倒是師弟這圈中...”

他尾音拖得綿長，眼尾細紋堆起，“個個翎羽鮮亮，可有什么避疫的妙法？”

“新進的雛鳥罷了。”方燼側身擋住半掩的木門，檐影恰好遮住他眸中精芒。

此人自稱吳昌，忽地探前半步，腰間玉墜撞出清脆聲響：“同門之誼，何妨...”

話音未落，卻見方燼布衣無風自動，驚得籬內(nèi)靈禽撲棱棱飛起。

吳昌干咳數(shù)聲退開兩步，袖中五指成爪又倏然松開：“叨擾了。”

轉身時袍角卷起幾片殘羽，在夕照里泛著鐵銹色的暗光。

方燼目送那道瘦影轉過山徑，指腹摩挲著籬上潤出的水珠。

暮色漫過竹籬，將靈禽雪白的翎羽染作赤金，風中飄來若有若無的腥氣。

對方的表現(xiàn)令方燼心生疑竇，雖素無交集，然其修為遠勝己身，終究不便貿(mào)然結怨。

見再無動靜，他轉身入室，目光觸及靜臥地面的傀儡木犬，深陷的眼窩如幽洞，腹匣機關精巧可辨。

方燼攬犬入懷啟開腹匣，黃封書冊應聲彈出，“靈風犬傀儡手冊“七個篆字赫然入目。

他逐頁細覽馭使之法，待卷冊翻盡，取靈石嵌入機關，并指逼出精血滴落犬首。

隨著咒訣吟誦，木犬眼窩驟綻寒芒，先是踉蹌支地，繼而歡躍繞膝，木舌輕舐衣袂恍若生靈。

見此情景，方燼唇角微揚。

以往豢養(yǎng)貓犬的溫情記憶漫上心頭，這靈風犬的陪伴，恰似荒漠中的一脈清泉，沖淡了些許孤寂。

那些手冊中更提及此犬遁速驚人，單顆下品靈石便可驅(qū)策月余，于方燼而言實屬物美價廉的護院良伴。

“且去照看靈禽。”語聲方落，那傀儡已化作黑虹掠出，驚得靈禽四散飛逃，又好奇回望這突兀來客。

方燼凝目觀察片刻，見無紕漏，方將心神復注青霜殘刃，此刃玄機尚待深究。

翌日清晨，門外驟然響起連串犬吠。

方燼眼睫微顫，脖頸微側轉向木門，恰聽得一聲清越呼喚穿透竹籬：“方師弟！”

這嗓音熨著記憶中的紋路，方燼眉峰略抬，袍袖輕振起身應道：“張師兄，什么風把你又吹來了？”

竹影婆娑處，張元沖廣袖當風而立。

那靈風犬如臨大敵般狂吠，黑色卵石眼珠倒映著來客身影，卻在方燼推門后，喉間嗚咽著蹭上他青布鞋履。

“聒噪。”方燼屈指輕叩犬首，靈風犬的身軀立時伏地噤聲。

張元沖目光掠過傀儡犬收放自如的姿態(tài)，眼底訝色流轉：“雖說這凡級傀儡形制粗陋，倒比我院中那些呆頭仆役靈巧三分。”

傀儡分為凡靈玄地天五等，靈風犬雖列凡級，距靈階不過一線之隔。

尋常傀儡無靈石驅(qū)動，不過死物蹣跚；此犬卻需消耗靈石靈氣方能展現(xiàn)犬吠等靈動行為

靈風犬作為凡級傀儡中的頂級存在，張元沖雖能負擔其購置費用，但此刻這具傀儡在方燼處憑空出現(xiàn)，仍令其感到意外。

目光掠過對方腰間新?lián)Q的外門弟子腰牌，張元沖穩(wěn)步上前，步伐間暗自揣度：“莫不是將那十枚賞賜靈石盡數(shù)換了這具機關造物？”

“此物不過是機緣偶得的小玩意兒，倒讓師兄見笑了。”

方燼欠身應答間，已側身將其迎入屋內(nèi)，取出珍藏的高山野茶沖泡。

陶瓦茶盞氤氳著裊裊霧氣，二人對坐時木案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襯得滿室茶香愈發(fā)清冽。

“張管事今日前來，可是有什么吩咐？”方燼將茶盞推至對方面前，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那張看似平靜的臉。

雖說是奉茶待客，他卻深諳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

“前日玄蚯之事，經(jīng)你提醒上報及時。”張管事說著撫過腰間玉帶，指尖翻動間已捧出個黑綢布袋，

“這是宗門特賜的五十枚下品靈石。”沉甸甸的布袋落在木質(zhì)案幾上，靈石相撞發(fā)出清越的脆響。

方燼指尖輕點袋口，目光掃過便知數(shù)目不虛。

這般意外之喜令他眉峰微挑，當即拈出十枚泛著白芒的靈石：“此番若非張管事呈報......”

“這賞賜本就是你應得的，張某豈有貪功之理？”

張元沖目光微閃之際二指輕輕觸碰了下鼻尖，接著廣袖一拂便將靈石擋回，食指在案幾邊緣輕叩的節(jié)奏，倒像是有某種其他的打算。

見對方如此態(tài)度，方燼不再多言，將靈石收入懷中時心下已有定論。

他目光掃過那人眉梢微不可察的抽動，暗自揣度道：“五十靈石不少，這些怕是從指縫里漏出的殘羹罷？”

思及此處，面上雖毫無變化，心中已是冷笑陣陣。

張元沖接下來的話語卻猛然截斷他的思緒：“如今玄蚯之禍漸得控制，靈禽折損無需爾等賠償。只是我那靈獸地靈貂近日萎靡不振，怕是誤食病禽損了靈性。”

說罷長嘆一聲，眉間愁云凝結。

方燼聞言目光微閃，心中思量起來。

御獸宗弟子至煉氣中期便可修習御獸法門，需擇靈獸幼崽締結血契，以精血飼育，待其與主人共長時自會覺醒各種天賦秘術。

“可曾請宗門內(nèi)的靈獸醫(yī)師診治過？”方燼試探問道。

宗內(nèi)設有專司靈獸疾患的醫(yī)閣，尋常病癥自不在話下。

誰知張元沖嘴角泛起苦笑：“連請三位醫(yī)官皆束手無策，大醫(yī)師索價高昂...”

言及此處，語氣中頗為無奈，筑基期大醫(yī)師素來矜貴，豈是他一個小小的外門管事能輕易請動。

“方師弟既能洞察靈禽體內(nèi)玄蚯...”張元沖忽地傾身向前，眸中精芒乍現(xiàn)，“可愿替我探查靈獸異狀？”

方燼心頭一凜，自道破玄蚯之事起，對方必然會有所猜測，如今有此等請求和試探，倒也不奇怪。

當下垂首沉吟片刻，終是緩緩頷首。

“妙極！”張管事喜色難抑，靈獸異狀雖是急務，但方燼識破玄蚯的隱秘手段更令他心癢難耐。

“若今日得閑，且隨我走一遭。我特意備了些上好的靈酒佳肴，最是滋養(yǎng)血氣。”話音未落已霍然起身，衣袂帶風已是推門而出。

“請稍待。”方燼拱手施禮，轉身將青霜殘刃藏于榻底暗格，又將靈石小心藏好。

待確認再無疏漏，方才整襟而出。

二人身影漸次隱入蒼翠山道，逐漸消失在禽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