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踏著山徑疾行時，方燼始終凝神感應著靈種波動。

待行至一里開外，靈臺深處那縷若有若無的牽系驟然斷裂，與靈禽之間的共鳴如同斷線紙鳶般盡數消散。

對此，方燼撫掌暗忖：到底是修為尚淺，這靈種感應不過里許之距，然則修道本非朝夕之功，倒也不必急于求成。

張元沖身為內門弟子和外門管事，引著方燼轉過青石隘口，眼前豁然現出一方幽谷。

但見古木參天如碧傘擎云，溪澗蜿蜒似銀蛇潛淵，沿河錯落著十余座白墻黛瓦的院落，飛檐斗拱間流轉著陌生又熟悉的韻致。

“這規制倒似江南園林...只是終究不是那地?！狈綘a方生出幾分故土之思，心中明悟過往已逝，一切盡留回憶中。

此時一座院落朱漆大門“吱呀”洞開，門縫中霍然探出個青灰色頭顱——眼眶凹陷如枯井，面皮浮著層蠟色冷光，喉間滾出沙啞機械的聲響：“恭迎主人。”

方燼凝目望去，那老者面容雖與常人無異，但瞳孔灰敗無神宛若琉璃，關節處隱約可見金屬冷光流轉。

這就是張元沖口中的傀儡仆人！

“此乃宗門所賜的傀儡仆役。”張元沖隨手輕叩老者肩頭，金石相擊聲乍響，驚得檐下靈禽撲棱棱飛起。

他引著方燼穿過月洞門，豁然現出半畝見方的庭院，三尾赤翎朱鹮正悠然踱步，兩只耳尖生焰的絨兔歪頭打量著來人。

“你先坐著，我去去就來?！绷粝逻@句話后，張元沖匆匆而去。

青石案幾旁，傀儡老者端著釉彩茶盞飄然而至。

瓷底與石面相觸竟無半點聲響，唯有喉間齒輪摩擦著吐出“請用茶”三字，余音未散便已退至廊柱陰影中。

倏爾金鈴亂顫，張元沖懷擁團雪白絨球疾步而來。

那靈貂耳尖微顫睜開琉璃目，眸中靈光如風中殘燭忽明忽暗，爪墊泛起不祥的青灰色。

“只能勉力一試?！?

待靈貂被放置于案幾賞，方燼覆掌于其顱頂，指尖已凝起寸許白芒，隱隱與貂兒體內紊亂靈氣共鳴。

經過長時間的練習，方燼已將靈種術駕馭得爐火純青，如今靈力收放間再無半分滯澀，連施術時特有的白芒異象都被完美斂去。

此刻他凝神運功，靈力如涓流自經脈涌向掌心，又化作溫潤細流緩緩滲入靈貂顱頂。

張元沖屏息凝視著方燼的施術姿態，胸腔里翻涌著疑慮與期冀交織的異樣情緒——若此人真能勘破靈貂異狀，定要將其納入深交之列。

靈力在靈貂體內游走半日，竟比馴化四只靈禽還要耗損三成修為，方燼額角已沁出細密汗珠，卻仍精準操控著靈力凝成靈種雛形。

這過程猶如抽絲剝繭，饒是他經手過數十只靈禽的淬煉，此刻也不免暗自心驚。

待靈種成型的剎那，靈貂忽然渾身輕顫，喉間溢出細弱的嚶嚀，漆黑瞳仁倒映著青年身影，平添幾分依戀之色。

方燼閉目感應靈種動向，那光點在靈貂經脈間逡巡探查，卻如石沉大海般尋不到半分端倪。

他又催動三成靈力注入，靈種游走軌跡愈發細密，連毛發末梢都未曾放過，然而半個時辰過去，靈貂體內依舊澄明如鏡。

“當真蹊蹺...”方燼撤回真氣，靈種在剎那間消失地無影無蹤，眉峰深鎖之時，指節無意識摩挲著靈貂蓬松的尾毛。

他能清晰感知這小獸精氣虧虛，偏生查不出任何異常，這般情形在他修煉靈種術后尚屬首遇。

張元沖見他撤掌，喉結滾動著吐出顫音：“如何？”

方燼頹然搖頭，晨曦落在他猶帶靈力余韻的指尖：“師弟我才疏學淺，查不出癥結所在?！遍芟嘛L鈴叮咚，襯得滿園寂靜微微沉重。

張元沖聞言，寬厚的手掌在方燼肩頭重重一按，聲線里裹著溫厚的笑意：“無妨，多少靈獸醫師都瞧不出端倪，此事暫且擱下。我已叫人備了酒菜，今日定要痛飲三巡?！?

檐角銅鈴輕響，他狀似豁達的眼波在掠過靈貂時卻泛起漣漪，這小獸若真損了根基，重修靈契精血白白耗損，或者改修其他功法，只是如此一來，御獸宗諸多法門自此與他無緣。

說話間，張元沖已經將靈貂取走，帶著方燼轉過三重月洞門，主屋的紅木門樞輕吟。

方燼眸光微動，紅艷艷的火石映得滿室生輝，此院落與記憶中苦修者清寒的洞府大相徑庭。

“待師弟晉升煉氣中期，領了外門管事的差事...”張元沖執壺斟酒，如數家珍的介紹：“這血米可滋補血氣，一載方得半斗...”

觥籌交錯間，方燼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疏離，菜肴俱是淺嘗一口便不再動筷。

當夜色深沉時，他終于借著醉意告退，他與對方交集并不深，此人如此深待他，叫他有些不安。

當一個人對你莫名其妙地好時，必有所圖。

月色將方燼的影子拉得細長，背后雕花窗內，張元沖輕晃著酒杯，眼底哪還有半分醉意：“玄蚯之事獲賞五百顆下品靈石，四百五十顆..足夠沖破六層關隘了。”

“靈貂一事，再尋他法，只是如此一來，尋寶之事只能擱置一段時間。”

目光幽幽，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夜色如墨傾瀉，方燼周身法力激蕩，酒氣化作縷縷白霧自毛孔緩緩蒸騰消散，神智頃刻間恢復清明。

他無意多加逗留，此方世界于他而言太過陌生，縱是同門修士亦難以交付全然信任。

念及那四十只靈禽，再有月余便將成熟，屆時數十朵金云即將凝成，這念頭如火種灼燒心尖，催得他步履愈發迅疾。

玄色山徑蜿蜒如蟒，夜風裹著松脂幽香掠過耳際，方燼雙目如淵映星，身形似融進夜色般，時而如夜豹般縱躍疾行，時而借古木虬枝騰挪轉折。

途中偶遇巡山弟子，腰間玄鐵令牌幽光微閃，對方立時不再過問。

這些弟子皆煉氣中期修為，修為遠超于他，此等差事須經考核方得勝任，雖不涉庶務卻享內門供奉，素來是各峰弟子爭搶的肥差。

寒月攀至中天時，方燼終于望見竹籬圍就的木屋輪廓。

夜露浸潤的腐葉氣息中，陡然摻入幾絲血腥焦灼，摩擦撕咬之聲刺破寂靜，令他心神一緊。

“不過出去一日，就出了事？”

喉間滾過一聲低咒，足下青石應聲龜裂，殘影過處，身體帶起的氣流驚起林間宿鳥，暗夜仿佛被撕開一道疾電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