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
聲音來自于走在后頭的數學家:
“呃...那個,其實我們不急著來也行吧?我是很感謝兜兜有幫我洗清冤屈的想法...但是--”
他快步走上前,擠到兜兜與李查克的中間:
“你們沒聽說過傳得很廣的傳說嗎?那些敢跟亞歐郵政瞎搞的人,都會莫名其妙失蹤啊。這么大的黑惡勢力,現在就去恐怕沒辦法一網打盡吧:李查克也說了,這個什么基地很可能人不齊?!?
這通真話連著假話還有瞎話的一輪說辭,幾乎耗干了數學家積蓄起來的所有勇氣--他當然明白這時候跟誰瞎搞的家伙會失蹤;而且這個[誰]就站在他旁邊。
不過,數學家也知道簡單的風險規避:從已知的信息來看--身處的環境越復雜、越危險,兜兜的“情緒”起伏也就越大、行為越激進。這種激進到目前為止都還沒真正傷害到數學家,但...
或許是有著相同的思路--李查克難得附和起了數學家:
“博士,那不是傳說。我就做過幾單這種業務;我們外勤經常要抽空處理[客戶]的。”
兜兜腦袋左右轉動、邊警惕打量兩邊空蕩蕩的馬路,邊快步走過斑馬線:
“啊,?。徊┦浚何鹨陨菩《粸檠剑偛荒芊胖鴫娜瞬还馨??”
雖然數學家原本就沒抱多少希望,但還不由自主地搜腸刮肚、尋找著托辭:
“可是--可是...另外,我不是只會拖你們的后腿嗎?我一點都不知道怎么跟人打架、拼個你死我活之類的啊。等等不是還要你們分心關照...”
而且--走進這間壽竹151大廈,真的能洗干凈自己的冤屈嗎?數學家自己也不知道:甚至...
在遇到了李查克之后,數學家對于之前來到公寓里的那一小隊特種部隊、也產生了懷疑--那些人真的是為了逮捕自己而來的嗎?
胸口愈發癢了,好像不僅僅只是濕疹、還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皮膚病。數學家真想把手塞進襯衣里,直到撓出來血為止。
...
穿過街口和馬路,摩天大樓就在眼前。
兜兜終于轉過身、笑了起來,只是很難分辨那股笑容究竟想要傳達的是瘋狂、友善、嗜血還是安慰--又或許,并沒有什么情緒想要表達,一切都僅僅來自于旁觀者的臆想:
“沒事沒事!博士,你不懂。你看,大部分動作片或者橫版清關游戲里頭;都需要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角色呀?你可以在旁邊解說一下戰況,分析一下情形什么的。不然我會無聊的?!?
數學家感覺自己能看出他的不耐,可卻不明了兜兜為何會壓抑這股不耐--于是那股令人戰栗的冷意更深了。
李查克臉上多出了股沉靜--誰也看不出來,他才是受傷的那一位:
“博士,你別怕。如果輪到需要你戰斗,那估計我們都已經死掉了;打不打也沒什么區別?!?
“到時候你可以跟緊我一點,有什么突發情況我可以幫到你?!?
兜兜比出一個大拇指,胳膊左右甩動、生怕鼓勵沒有傳達到位:
“誒!你看,老李就很上道。當然,博士你也別擔心他要拿你當人質做籌碼、好棄明投暗回歸亞歐郵政;或者直接把你宰掉之類的。你是我的鄰居,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揍他兩巴掌?!?
在場兩人都知道,兜兜在這種事情上是不會撒謊的。
李查克眨眨眼睛,其他五官動也不動上一下: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有把問題思考清楚。其實轉念一想:帶著博士,不方便我潛入和行動。兜兜,我的戰斗能力比不上你;萬一遭遇了安保部隊,說不定我跟他兩個人都會把命丟了?!?
“博士自己行動的話,反而最安全。公司那邊肯定不會上來就攻擊,因為他一點危險性也沒有?!?
數學家猛地轉過頭--嘴巴都因為驚訝而張開了。
李查克變換意見如此之快,仿佛一開始就沒想帶上數學家似的:還是說,他真有兜兜口中的那種想法?
兜兜抬起手,拍拍李查克的肩膀--而李查克稍微扭了下身體,似乎想躲開這示好般的表現:
“啊,不會的。博士他可能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你的本事喔?雖然現在只剩下,啊,一只手了;但是你一只手也比大部分人強太多啦。”
---
李查克仍舊把手藏在袖管里--但就算他身穿暗褐色的休閑西裝,也能看見那變成深黑的袖口。雖然已經用烈酒消過毒、也扎上了粗制的止血帶...
成了一團爛泥的左手,不停向外滲著體液;像壞掉的水龍頭,但是弄成麥芽糖也似、黏黏糊糊的歪扭形狀。
兜兜半身前傾、把脖子前伸,想要繞過李查克的軀干去看他的手--生怕對方發現不了似的:
“哈,老李你真是個硬漢。我記得人手的神經很多,疼吧;真能忍?!?
數學家不喜歡李查克、乃至有點厭惡。可在這個夜晚、在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在兜兜那件被血水洗過后仍舊發亮的黃色雨衣下,到底藏著什么樣的玩意兒?是某種鼓動的、向外膨脹的、帶有惡意的東西嗎?
還是冰冷的、反射出世間模樣的、披著偽裝的異物呢?
但他只是把兩邊手塞進另一邊的腋窩,抱住前胸:不知怎地,今晚真的很冷;而他沒有別的地方能去。
...
李查克把那團攢了半袋暗紅液體的塑料袋舉到面前--已經無法隔著半透明的外袋,看清其中的肢體了:
“公司配發的幾根應急藥物效果還可以,但是也撐不了很久。我給你們說一下大概的情況,然后就行動吧?!?
他眼窩凹陷,臉比投下的月光還要慘白。胡茬已經刺出了他的嘴邊,嘴角上是脫落的死皮--李查克幾乎像是在一小時里衰老了十余歲似的:
“[壽竹151]外邊的裝修都還沒完成,但是大廈內部--”
乒...砰!嗙啷啷啷啷。
李查克和數學家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打斷、而抬起頭的時候,兜兜已經站在壽竹151的一面玻璃墻旁、腳下是散落一地的玻璃碎。
他伸著一根手指,笑嘻嘻的;玻璃墻該是被兜兜用指頭彈碎了。玻璃反射著天穹的光芒,這個角度看過去、兜兜好像踩著無數微小又相同的袖珍月亮:
“來,我們直接進!”
李查克的聲音忽高忽低,但最后還是把剛剛未說完的話吐了個精光:
“...內部的監控應該都還開著?!?
兜兜側過頭,半邊臉蓋在摩天大廈的陰影里:
“哈?在說什么?不進來等等死了怎么辦?”
李查克邁起大步,面無表情;數學家則一點點地挪動、伴著顫抖。
他們誰也不知道,兜兜是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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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總是離這尚未完全完工的大廈很遠,還是第一次進到內里來。
它像是跟兜兜生活完全分離的遙遠布景--上學下學不會路過,離常去的錄像廳與游戲廳也離得遠,與少年宮更是相反的方向;在兜兜的興趣愛好中,還不包括去廢棄區域或是工地里探險。
壽竹151尚未融入芒街這座城市里:自然也離兜兜的生命有著距離。
它孤零零地聳立、頂端籠罩著墨綠色的布,像是臨時添加進模型布景里的礦泉水瓶;和它相關的故事都還尚未發生。
他們三個人沉默地踩進壽竹151大廈。地面并不光滑、滿是裝修留下的塵埃;角落的沙發、前臺的問詢處、墻壁里內嵌的屏幕都裹著塑料布;明顯還沒有為開業做好準備。
“喔--”
兜兜抬起手,搓搓鼻子:
壽竹151大廈跟他去過的所有地方都不同--更像是穿過邊緣廣角畸變的鏡頭、來到一個被放大歪扭過的世界里。這里并不現實:似乎連色彩都更加接近于顯像管電視里的色調;鮮艷又模糊。
他說不上喜歡或不喜歡這樣的景色。但兜兜感覺,眼前的畫面更接近于他所看過的電影...而不是呆過那么多年月的芒街。
非要說的話--或許是芒街電子城的迪士尼公園版本:就算是那些商鋪的拉閘門也使用溫和暖色,鮮紅的招商橫幅灑滿金粉、在夜里亮晶晶的。
兜兜嗅了嗅;鼻腔里滿是未完全散去的油漆味。他不討厭這股味道;油漆代表了新東西:
一個新的場景,一個新的地方;如他這樣的人類,又創造了另一個可堪游玩體驗的去處--
這自然是件好事,人類都喜歡新鮮事物;變化是美好的,也是值得期待的。
所以...兜兜當然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