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在公共汽車站前,等著尚未到來的公交車。兜兜把兩枚五十分的硬幣、塞進站臺售票機的投幣口里;又拍下寫著“20路”的方形按鈕:
滋滋,滋滋--
隨著打印聲,兩張小票從站臺里吐了出來。兜兜分了一張,遞到數學家的手上:
“誒!說起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兜兜挪開拇指,免得沾上新鮮的油墨:
“作業忘記帶了--但是現在也沒辦法回去拿。我靠!本來想說坐個公交車,你順便就開始幫我做做題目的。”
因為要出門,兜兜還特地回了趟家、把自己常穿的那雙回力鞋穿了起來;結果反倒是最重要的暑期作業忘記了。
“哎呀,現在要回去就很不方便了:算咯算咯,等今天徹底把事情忙完、你明天再開始幫我做數學作業!”
數學家瞪著夾在指間的小票,好像世界上只有這張小紙條配得上他的注意力:
“那個...我現在想想,可能不應該從小區里離開的吧?原來幫我的那些人,可能就找不到我。”
他頓了頓,最終低低吐出一句:
“--不然...我們現在回去?我可以去你家幫你做作業,警察估計只是在搜我的公寓;不會找去你那邊的...”
兜兜伸出手,扣住數學家的胳膊。他的五指像鐵箍似的嵌進肉里、疼得數學家齜牙咧嘴:
“誒?不是剛剛都說了,可能想幫你的那些家伙才是壞人嘛!”
“還有!你當人家刑警都是傻的嘛,我們當著人家的面、蹲在犯罪現場隔壁做暑假作業?以為現在在拍情景喜劇哦?是不是還要大搖大擺地從重案組面前走過去之類的?”
“而且你想留在那被抓嘛?你被抓倒沒事,我作業要是搞不完麻煩就大啦--”
話才說上一半,公交車便帶著滾滾的尾氣、于蟬鳴聲中停在兩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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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街的公交,一般到了晚上十點半便是末班車--只有橫穿整座城市的20路是個特例: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20路公交汽車也常常出現在芒街當地的鬼故事里頭。但是真實性就有待商榷--兜兜在半夜坐過許多次、想遇著點妖魔鬼怪;但最終也沒碰到什么奇聞軼事。
最多就是喝大了的醉漢在車廂里打架--抓著公交里的扶手、吊環和座椅,在飛馳的車速中像表演體操似地相互毆打;這個倒還蠻刺激的、兜兜覺得有種摔角似的觀賞性。
但跟平日里不同,今天的20路開得慢悠悠的:完全沒有平常在大馬路上飆車的那股氣勢。
公交車上空蕩蕩的,除去司機、便只有縮在最后邊的兜兜與數學家兩位乘客--公交車的音響系統有些壞了,把《Purple Rain》放得忽高忽低、扭得像是鬼叫。
...
數學家快把頭埋進了紙箱子里,低聲喃喃:
“我可能不該走的、不該離開新加坡:如果之前跑去自首...說不定現在已經證明了我的清白。”
兜兜摳動著公交車窗上的貼紙,嘴里嘖嘖有聲:
“哎呀,這你想太多了!”
“要我說嘛,你做得對。我從來沒見過被冤枉的人能在劇情一開始就沉冤昭雪的--感覺如果你當時被抓,可能還沒上警車就被一槍爆了頭。”
“你沒見過這種橋段嗎?一上車他們就把一把手槍塞你手里、再拿另一把轟爆你的腦袋;說你襲警。”
他扯下不知道誰粘在上頭的貼紙,隨手扔進垃圾桶里:
“嗯,主要是電影和電視劇里看到的。但是藝術來源于生活嘛;喔!前面我好像說過一次這個了。”
數學家用鞋尖摳著公交車那遍布口香糖跟痰痕的金屬地面:
“現實生活也不是文藝作品...說到底,我當時就不應該考南洋理工...”
他忽然把頭探出窗外:就算到了午夜,風依舊燥熱。街道兩旁的樓宇大多暗著燈,公交孤零零地在馬路上行駛--前后都望不見車燈。
“應該沒人在跟著我們。對吧...?你覺得呢?需要我一直盯著后面嗎?”
兜兜張大嘴,拿手掌不住拍著、發出怪聲:
“啊哇哇哇哇哇--沒人追殺那多無聊?我還想試試那種馬路追逐戰來著。別看啦博士,再看你那破爛眼鏡要飛出去了。”
數學家終于把腦袋縮了回來,不住用手搓動襯衣--他抖抖衣領、皺著眉往里面看:
“胸口真的好癢...癢好久了,怎么感覺我好像得濕疹了?”
兜兜看著數學家把他的襯衣扯來扯去:
“自治州的天氣就這樣,我好多同學都得過濕疹。而且人壓力太大也會得濕疹--還是蕁麻疹來著?反正差不多這種東西。別問我喔,我沒得過。”
“很正常啦,你又被冤枉又被追殺;正常來說會有天降奇遇、覺醒特異功能、或者至少突然跳出來個女生非要做你老婆;你得個濕疹也不錯嘛,多多少少也算個安慰獎啦。”
數學家明顯沒有被這個讓人瘙癢難耐的“安慰獎”打動:
“前面那沖進來的幾個...特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來頭。”
走之前,兜兜還把那幾具尸體都拖到了外頭的走廊上、好方便后面趕來的刑警收拾:
“喔!說到這個!”
“你麻煩大了,博士;喊什么[企業執法]這種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我只有在《機械戰警》里,看人家底特律把執法工作外包出去給私人公司了;交趾自治州可不搞這套。”
“博士,之前是我錯怪你啦--我有一會兒還以為你是妄想癥或者人格分裂之類的,把人殺了還不知道呢。”
“現在看看,竟然真的有人來追殺你誒...而且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之類的簡單貨色,一個個打扮得跟專業人士一樣。”
數學家低著頭,紙箱卻嘎吱嘎吱地響:
“對了...現在我們還是去你說的那個廣播電臺嗎?”
數學家感覺自己浸泡在這混沌之中,已經開始有些麻木--他本想要離兜兜遠些,越遠越好;可脫離開這個...家伙,他也沒有頭緒下一步該怎么做。
兜兜側過頭,眼神好像正望著一個流鼻涕的傻小孩兒:
“當然不去了呀!”
“本來我們去放廣播,也就是...喔,引蛇出洞來著。”
“前面那幾個死人,不是嘴里嚷嚷什么企業執法嘛;而且還先扔了個催淚瓦斯彈:看來這點上你說得對,什么大企業之類的都想來抓你;可能還是想活捉你。”
“只不過他們一下子都被我宰了、就算我們去廣播電臺大喊大叫,大企業也不會馬上就隨便派人繼續追殺咯。人家又不傻,現在都知道有我這么個厲害人物在保你了,才不會繼續派人來送死嘞。”
“所以沒有做好準備的話,應該不會再來找茬了--但是估計今晚也來不及做多少準備;所以現在再想用電臺這招估計是行不通咯。”
“麻煩,真是很麻煩:光光是只有我的話,我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殺哪些人呀。”
“所以說--我們現在直接去警局。”
聽到這兩個字,數學家猛地抬起頭來:
“啊?去報警?去自首?然后讓警方把我們保護起來?”
聽到這話,兜兜驚得咧開嘴來、眼睛都瞪大了:
“神經病啊!怎么可能--喔,到了到了。”
逐漸停下的公交車右前方,是整條街唯二仍舊閃著明光的建筑--在芒街市警局的斜對面,是芒街市醫院。還有救護車嗚嗚嘟嘟地開過,把病人送進急診科室里。
公交車到站了:從后視鏡里,可以看見司機狐疑的目光、打量著嘀嘀咕咕的兩人。
數學家還想說些什么--
兜兜的手并不大,但帶著液壓鉗似的擠壓感、箍緊了數學家的前臂;一把將他拽出了車。有一小段路,數學家感覺自己的兩腳都已經離了地、只能用另一邊手和腋窩,把紙箱夾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