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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查克放下望遠鏡,手在顫抖。
他不知這是因為工地高層塔吊卷過的冷風,還是出于剛剛所目睹的一切:恐懼和寒冷,有時讓人難以分辨其中的不同。
穿黃雨衣的少年正從公寓間里,提溜出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四具人體,將他們堆在走道的公用灶臺邊上;好像那是幾扇剛殺好的豬肉、等待著烹飪--
裝備齊整、按照城市突襲部隊制式訓練的四人突擊小隊,先手進行突襲作戰;轉眼間便成了如此模樣:
李查克計算了時間;從小隊正式開始破門到槍聲停止、僅僅只過去了三十二秒。其中直接接觸和攻擊又花了多久?
這甚至不是隨隨便便外包出去的安保,而是特殊包裹處理科旗下直接管理的特種部隊。
李查克從未見過達到這種強度級別的[迷狂]--
無論是親眼所見、亦或是在特殊包裹處理科的檔案里...
事實上,他從未聽說過任何一個罪人或病人、能衍生出破壞力這么強的迷狂表征--甚至從外表來看,都察覺不出一丁點的生理性變化。
這個少年究竟做過什么?犯下了某種能夠推翻當代文明法律與倫理道德基礎的大罪?還是說...是不是有某種連現代醫學都尚未發現的心理疾病、正在他的心底蔓生呢?
【不,還有一個可能:會不會是因為[包裹]...?】
到現在,李查克還不知道[客戶]身上帶著的[包裹]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想起了自己已然離世的搭檔,與前兩天的淚腺感染事件:在約翰·竇死去的那個時間點,李查克也曾嚎啕大哭、結膜炎都快要整出來了。
自己本以為那是約翰·竇瀕死導致的迷狂異常激發現象--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先例;人類臨近死亡時的極端情緒、有時會導致迷狂表征呈現超出極限的強度...
可在看見[黃雨衣]肆意殺戮的現在,他又拿不準主意了。
【難道[包裹]是什么能夠放大、提高迷狂表征強度的特殊裝置?要真是這樣...那有這么高的重要性也就不足為奇了。不對,[重要]這個詞可能都太保守...】
李查克從腰間皮帶解下BB機,按亮:在蒙蒙綠光的照耀下,他翻出白天從市圖書館里偷偷裁下的泛黃剪報、紙張已經枯干:
《煤氣爆炸:奇跡男孩毫發無損》。
地點、時間與年齡,都對得上號;只是報道的主角連化名都沒有出現,僅有一張模糊過曝的黑白照片、展示了爆炸過后的狼藉場面。
李查克對如此輕易地查到信息感覺驚訝--由圖書館的公共數據庫出發、五分鐘的初步粗篩里,他就找到了有關黃雨衣少年的訊息:只是近些年來芒街市發生的怪事似乎太多了些,并沒有進一步的跟蹤報道。
【幾年前就出現了迷狂,但是信息不夠、很難判斷那個時期的表征強度...[包裹]正好落入黃雨衣的手里,讓他的迷狂增幅到這么強: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只是李查克心中依舊惶惑不安--直覺告訴他,這并不是事情的真相。雖然他也很喜歡少年恰好獲得寶物,由此一飛沖天的故事:可現實中并沒有這么多曲折離奇的情節。
【能夠增強迷狂表征的裝置...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他回過頭,望著塔吊駕駛室玻璃窗上已然干巴的泛白鳥屎--只覺得現在蒙著眼前的迷霧,可要比這些污物黏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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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前,李查克可是在塔吊上看得清清楚楚:四人小隊經過粗略搜尋和確認、便直接殺進了那間公寓--也就是李查克之前通過暗碼、向特殊包裹處理科提出的談判地點...
[有人居住的房間。]
所以這個四人小隊是特殊包裹處理科派出來的;他們的目標其實是李查克。
【但是...黃雨衣為什么在那個新住戶家里?怎么回事?】
小隊正式開始突擊之前,他就觀察到走廊盡頭的房間--也就是[黃雨衣]居住的公寓中,并沒有燈光;僅僅只有前幾天搬進來的新住戶那間、窗口閃著昏黃。
李查克并沒有因此感到慌亂。那天自己只是在樓道口放了根香煙,那個[黃雨衣]就找了上來--由此可以推斷:
只要突擊小隊開始鎮壓距離樓道更近的“新住戶家”,那個黃雨衣或許就會被吵鬧吸引、在走廊上和他們發生沖突;這樣李查克就能觀察到更多信息。
就算穿黃雨衣的家伙,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至少李查克可以確定科長愿意付出多少籌碼,來殺死自己。
對李查克來說,這筆買賣橫豎都不虧。
...
雖然知道科長不可能真的跟自己談判,但望見這些被當做玩具擺弄的尸體、還是讓李查克心驚。
更重要的是...
這個小隊,就這么干干脆脆地開始了鎮壓工作,甚至不帶半點試探:也許他們原本以為,李查克的底牌、不過是挾持了當地平民作為人質之類的尋常手段;這種方法當然也是教科書上最愛用的案例之一。
不過現在,李查克知道了--自己的同事們都以為他不過是個只會念課本的書呆子。
加上李查克身上那些小口徑的輕武器,再危險也有限;正面沖突足夠把李查克殺掉一百次。
在李查克已經殺死了前來滅口自己的“透明人”之后,派出這樣的配置是合理的:但要按照之前[包裹能夠增強迷狂]的推論來看,這樣的突擊小隊也并不夠保險--
要是李查克接觸過[包裹]、而導致迷狂醒覺并受到增強;那么雖然不可能像[黃雨衣]這樣玩耍似地隨手殲滅突擊小隊,但成功逃走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更別說:
如果真的存在能夠增強迷狂表征的特殊裝置、還被叛逃的科員帶走--就算是離開總部已久的李查克,也知道這是多么駭人的消息。
【真是那樣,一開始就不會只派我跟約翰兩個來搞;這種東西比整個特殊包裹處理科經手過的東西加在一起還重要。】
【也就是說--科里頭確實不知道[黃雨衣]的信息;而[包裹]能夠增強迷狂的可能性、也沒有我原本想的那么高...科長不是個愛賭博的人,至少工作上不是:她總不可能連[包裹]里的內容物性質都不知道。】
【那...[黃雨衣]原本就有這樣的強度?】
一時之間,李查克也不知道哪種推論更嚇人一些了。
...
也不能責怪科長做出的決策;李查克自己做夢都沒有夢到會在芒街碰到這種玩意兒,更沒想到穿黃雨衣的家伙,竟然恐怖成如此地步...
原本鎮壓一個迷狂持有者的標準配置,平時也不過就是裝備著手槍、經過訓練的兩位外勤而已。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這種....人?東西?】
那么...穿黃雨衣的少年或許并非是哪個公司所秘密開發、正在保護中的產品,也不是觀測中產生了突變的項目。剛剛突擊小隊的直接突入,至少證明了連特殊包裹處理科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如果稍稍對黃雨衣的存在有所了解的話、就不可能隨便浪費這些資源:這簡直是肉包子打狗--不,真拿肉包子打狗的話,說不定還能剩下點面皮之類的東西。
他放下剪報,伸展緊繃的肩膀:
穿黃雨衣的少年,是這個漩渦的核心嗎?
不可能:這個疑問剛一浮起,就被他自己否定--目前所知曉的所有線索,都不支持這一點。
反倒是約翰·竇生前聽的那盤占卜磁帶、給了李查克另一種思路:
【--啊,天災;他說的對,真的是天災。其實只是大家的運氣不好,出門就遇到了一場會殺人的暴風雨吧...臺風、龍卷風,或者其他自然災害...地震、海嘯、泥石流之類的東西;不過現在這個會走路、會說話。只是運氣的問題,只是運氣的問題罷了。】
【約翰的運氣不好,確實不好。】
另一個讓人脊背發涼的想法旋即出現--
也就是說:自己剛剛把穿黃雨衣的家伙,不小心拽進了這個旋渦里?
那么這股能夠讓人粉身碎骨的渦流,會不會變成某個人嘴里洗刷牙齒的漱口水?
或許接下來形勢的走向,不再是任何一位參與者可以預料的了。
李查克咧起嘴,笑了起來:
【哈!算了算了,這下子大家都要遭殃咯。】
水越渾濁,他活下去的概率就越大--而且李查克比其他人都提早一步,知道了天氣將要變壞的信息。
...
居高臨下,李查克看見一個街區之外、正閃爍亮起的紅藍光芒--警車沿著巷子間的窄道,不緊不慢地行駛。
有人報了警...而這個人并非是李查克。
這也算是示弱的訊號:手頭配備的突擊隊損耗殆盡,又缺少支援;便只能通過這個法子、來“借用”任務當地的執法資源--給這件事暫時收尾。
特殊包裹處理科慣用的另一個手段;李查克再清楚不過了。但也不能確定...也可能是跟李查克一樣、在接觸后發覺到了其中蘊含的恐怖,便決定沒必要再增加投入、繼續擴大沉沒成本。
【嗯,這個可能性更大。】
科里頭在芒街的牌似乎出人意料地少:可也印證了李查克的猜測--現在發生的一切,以及不久之前的任務;都只是科長私下里的決定,不可能再去調用其他太多的資源。
但科長就是科長...她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老女人,她自己手里還有能改變牌局的鬼牌:只是不知道她能否看得出來,穿黃雨衣的東西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意外?
科長確實沒有跟自己談判的打算--而且下手狠辣、連表面工夫也開始懶得做了。如果剛剛是李查克自己在公寓里、來面對這種全副武裝的多人小隊,就完全沒有周旋博弈的空間,恐怕已經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但李查克已經學會不對特殊包裹處理科抱有任何期望。
穿黃雨衣的少年將這些突擊隊通通殺死確乎是意外之喜...這樣,停尸房有埋伏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所以不管怎么說--現在的局勢都更加偏向于李查克。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開始從塔吊上爬下,準備踩進更深的漩渦里--爬梯有些搖晃,讓李查克想起命運的無常:
看來選擇先觀察,再前往停尸房搜尋線索...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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