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各種節目里老是在播些空氣炸鍋和烤箱的購物廣告--就連路過百貨商場的櫥窗,里頭的電視機也不眠不休地放送。
李查克可以打包票:如果現在大家齊齊墜入陰曹地府,那芒街市肯定可以在閻王爺的廚房里、扮演一個烤箱的角色。
街上行人淌著汗,怔怔地望著自己投向前方的陰影;汽車喇叭蔫蔫地發出怪叫,遮陽傘是這個季節唯一的花束、每個人手里都捧上一支。
李查克穿過大街,在遮棚下買了碗夏枯草涼茶:紙杯中的褐色液體將將喝去一半、冒出的汗水卻又比剛剛攝入的飲料更多--確定沒有人跟蹤自己,他才起身、鉆進巷子里一棟名叫金橋大廈的公寓樓。
他和[前]搭檔約翰·竇都不是長期在芒街活動的外勤--但李查克依舊在芒街布置了兩處安全屋;一處用他的個人假身份登記,另一處則是通過亞歐郵政旗下的子公司、以辦公室名義租下來的商住兩用房。
假身份登記的是明面,另一邊才是真正的安全屋:作為亞歐郵政的外勤,李查克必須考慮到與當地執法機構,或是其他企業、集團或組織進行對抗的可能性;那么反偵察的部分必然也要考慮在內。
雖然這反偵察的布置究竟能起到多少效果,李查克自己心里也沒個準數--企業戰爭已經許久沒有發生了、至少他自己并未經歷過。
無論是哪個行業里,總有一堆半道出家的野路子;李查克做的這份工作自然也不例外。聽說有個同事在東南亞各地都包了樓鳳,一有不對就遁進姘頭的香閨內里、躺上幾周再說。
李查克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不僅安全性毫無保障,連將其作為工作之外的娛樂、也沒有足夠的性價比。
之所以不嘲笑這些行為,只是他并不喜歡在無關的瑣事上,發表太多評論罷了。
他自認為是亞歐郵政外勤里、少有的學院派--他參加過一兩次外勤聯誼和公司年會,其他外勤很少會按照入職培訓時的指導手冊行事;比約翰·竇還要肆意妄為得多。
原因并不復雜:明明亞歐郵政的業績蒸蒸日上,但是外勤們原本的常規任務--安全屋、線人培養和安置、任務地點當地的情報采集...這些日常行動的開支,越來越難報銷了。
或許是因為亞歐郵政勢力的膨脹、也可能僅僅因為成本上的削減:[高樓里的人們]似乎開始鼓勵外勤采取更加激進的行事風格,而不是隱蔽性和安全性。
李查克是個特例--他會自掏腰包,用活動津貼和工資來布置安全屋。原因很簡單:外勤的職場之路本就難走,李查克自然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起碼不能像約翰·竇一樣,走得那么早;李查克對于自己的職場與人生的規劃書,已經寫到六十歲。等到退休,他要用離職金買上一艘游艇、一路開到加勒比海:
聽說多米尼加的生牛肉片做得很好吃,他很想去嘗一嘗--但就算是休年假,李查克也不能離開亞洲。
想到這里,李查克的腳步不禁又快了些:他有必須要上報的情報...
關于天湖小區里,那個穿著黃雨衣的少年、與約翰·竇死亡的真相。
...
安全屋并不怎么寬敞;只有一間臥室與一間客廳,要如廁只能去樓道里公用的洗手間--這么看來安全性也并不足夠,但他的經費有限。
李查克用鑰匙擰開門鎖,一邊手抓著腋下的配槍。他在屋門口等了會,確定沒有異常;才走進門。
一切似乎都與李查克租下時區別不大--陽光照射下,能看到家具表面染上的薄薄浮塵、以及日光中飄起的薄絮:距離李查克上次來到芒街市的安全屋,已經有好幾周了。
沒有什么出格的跡象...
門縫里搭好位置的牙簽、窗格中塞著的鐵絲,全都和李查克離開前別無二致:他的工資不足以給每套安全屋都裝上一套電子安保系統;只能用這些簡單且有效的土辦法。
鋪滿安全屋中的灰塵是天然的監控、地板上遍布茫茫一層--正如一間幾周沒有生活痕跡的公寓,也符合李查克腦海中該有的印象。
沒有腳印、沒有突兀的干凈部分;灰塵也仍舊存在,那也該沒有入侵者。
正常來說,這些簡單且有效的防護措施、已經足夠證明安全屋尚未暴露;安全屋仍然是個安全屋...
但李查克仍然感到自己逐漸上升的警惕:心臟的搏動像是打鼓,在靜謐的室內顯得震耳欲聾--
不對勁:這種不適浸透了李查克。
【...太安靜了。】
正常來說,李查克選擇的安全屋原本就比較靜謐:這不僅僅是出于預算的考慮,也是外勤培訓手冊上的指導。
要是安全屋遭到鎖定和攻擊,那么突破過程帶來的吵鬧、就能更容易地吸引到周邊平民的注意力--考慮到外勤們大部分任務所對抗的敵手,吸引到當地執法部門的介入、有時反而能夠保住外勤的小命。
李查克的安全屋、自然也是在相同的思路指導下選擇的。據他所知,金橋大廈內除了有不少間房作為商住兩用房出租,更有包括咖啡館、烘焙店、茶室在內的許多小微企業。
單單安全屋所在的這層,自然也有。客人不算絡繹不絕,但這個時間點里...后廚總會乒乓作響,為接下來的營業做好準備。
李查克的工作之一,就是捕捉他人日常生活里的違和之處。
這也讓他不敢輕視自己的直覺:就像入職培訓里說的那樣,直覺并非只是人類潛意識對外界信息的處理結果那么簡單。
就如世界并非只是光線在人類視網膜里的映像--
除去客廳中央那帶著天線、擺滿整個鐵桌的家用無線電套組,客廳里到處擺上了好幾面鏡子:嵌在墻壁里的穿衣鏡、擺在桌面上的化妝鏡、甚至還有一面懸在頂上的八卦銅鏡。
李查克喜歡這樣;向前的視線能夠采集到身后的情報,這樣更讓人安心。
這些鏡子中,都只映出李查克一個人、以及從玻璃窗格打進來的一束束陽光。而這個方位不僅規避開窗外可能存在的狙擊點,還能通過精巧擺放的鏡子們、完整捕捉安全屋內的視覺信息。
可以說,李查克現在正站在整個安全屋里最[安全]的位置上。
【最安全...】
就在這時--
他意識到了:這里也是會讓自己最為松懈的位置。
...
撲!
就算有消音器的減弭,子彈射出的聲音仍舊清晰可辨:
而在聽到這聲同時夾雜著悶與脆的響音之前,李查克便已經搶先彎下了身子。
子彈從李查克頭頂劃過;撕開空氣、扎進地板,炸開的木屑像尖針似的蜇人。
如果李查克沒有低頭,彈頭就要鉆進他的枕骨、絞碎舌頭和口腔,再翻滾著撞出來--
“唔。”
他聽到身后幾乎僅僅比射擊稍微遲些發出的、似是失望似是尷尬的砸吧響聲:
李查克抬起左胳膊,右臂像是要抱住自己似地、貼緊了胸膛。右手里的配槍從左腋下穿出,隔著風衣發射--
砰!撲、撲!
槍聲同時從李查克的槍口、以及后方響起:他能感覺到硬物嘯叫著劃過軀干脖頸的周圍,風衣下擺被鉆開的孔洞。
只是身后的槍聲距離比一開始來得遠,兩聲連發的槍響左右飄忽。自己不帶瞄準的射擊同樣起了效果,逼迫對方更改了射擊位置。
李查克抬起左腳、掂起右腳,用力蹬踏--驟然變化的重心帶動著他整個軀體向斜前方翻滾、皮球似地滑進臥室里。
咚--他的脊背撞上墻面,止住了沖勢;頭頂的掛鐘搖搖擺擺、但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
李查克倚靠著墻壁、一手舉槍對準門口;另一手則用力拍了拍軀干和四肢--沒有溫熱的血液、也沒有滾燙如燒灼般的疼痛。也許是老天保佑,這三發子彈并沒有打到自己身上。
【真有埋伏,竟然真有埋伏--】
但這點,還并非是最讓他心驚的理由。
【操!這次說不定真的要完蛋了!】
最重要的是...
彎腰射擊的時候他看見了:自己身后沒有槍械、也沒有人影--而是從離地一米多的空無中,綻放出了槍口的火焰。
埋伏李查克的這位殺手,是隱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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