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竇走上樓:此時已是午后,空氣中殘留著些許飯菜的氣味;大多數小區內的居民都開著風扇午休,除去機械的嗡嗡聲之外、很是靜謐。
有個老態龍鐘的婆太穿著白花紋襯衫、在樓道的洗手池上沖洗碗筷,嘴巴里的越南語念念叨叨。她背后兩步便是一排水泥做的公用灶臺,對于身形高大的約翰·竇來說、要側起身才能擠過這擁擠的長廊。
悶悶的對話聲響,伴隨著變奏的弦樂,嬉笑聲一陣一陣--最遠處的屋子里,有小孩兒在看動畫片。
這是個開在居民樓里的小賓館,只有一層、十來間房;價格低廉、門上連個貓眼都沒有。但同樣的,也不需要怎樣嚴格的身份登記和證明。
客戶就在這里,住在323號房。根據情報上所說,她沒有武裝:起碼沒有熱兵器。失去亞歐郵政的在職身份,在交趾自治州搞到這些東西可沒那么簡單。
---
約翰·竇沒有再往前走。最靠近樓梯口的那間房大開著,似乎用來充當著賓館的前臺;斑駁桌子后頭坐著個穿背心的老頭、翻著白眼,鼾聲像壞掉的拖拉機,口水糊了半個脖子。
約翰·竇大步走了進去,前臺房間的氣息夾雜著植物膠的臭味與人的汗味。他拿起桌上大開的登記冊:
登記冊上是一大片淺藍色的污漬,蓋住了今天登記入住的名姓與房號。這恰到好處的損壞還沒徹底干透、來自于桌邊已經倒空的墨水瓶,污漬沿著桌腿爬到沒鋪地磚的水泥上。
似乎有人不小心把墨水瓶碰倒了。
約翰·竇把登記冊往前翻、看到了[客戶]的化名;她昨天入住,訂了三天的房。房號正是情報上所說的323號。
他拿起登記冊,放在臉前聞了聞--墨水味新鮮又強烈。約翰·竇又撕下那張已被墨水毀壞的登記表,抵住天花板上垂落的燈泡;透過光照勉強可以辨認些許字樣,但姓名和房號仍舊分辨不清、糊成一團。
不過,仍舊可以從帶有字跡的行數看出、今天又有好幾條入住信息。約翰·竇重新翻開前些天的登記比對--今天入住的新住客數量,是平日里的一倍。
這下,約翰·竇已經可以確認:墨水的傾倒并不是意外。[客戶]確實住進了這間賓館,還順手破壞了自己的入住信息。
分析部的經典錯誤--情報是對的,但是也并非全對:[客戶]用的化名至少租下了兩間房、甚至更多。其中一間拿來觀察和休息、其他幾間則是迷魂陣似的偽裝。
對于兩三天的暫住來說,是個還算不錯的保護措施。
---
走出來的時候,老婆太還在洗碗。她半轉過頭、瞟了一眼這個古怪的老外。
約翰·竇踮起腳、多毛的十指摳住走道狹小氣窗的邊緣。兩腿蹬住墻壁,皮鞋為本就骯臟的墻面又添了層污漬--他就這么翻上過道的頂端,把自己隱藏進盤繞糾纏的管道叢中。
婆太抬起頭、呆望著蜘蛛似攀附在鐵管間的約翰·竇。她滿手垂落的皺皮還泡在水里,不住搓洗鐵做的筷子。
約翰·竇單手從風衣口袋里夾出一張五十元的紙幣、一塊仿制的警徽、還有印有[客戶]頭像的A4紙,朝著老婆太抖開。他的手掌很大、手臂很長,就算懸在半空,也幾乎把這些東西懟到對方的臉上。
筷子搓動的金屬碰撞聲慢了下來,接著停止。啪嚓!老婆太抬起濕漉漉的手掌奪過紙幣、塞進圍裙口袋;因松弛而下垂的眼皮瞇起,綻出精光。
她瞪視著A4紙上有些模糊的油墨照片,兩頰沙皮狗似的、若有所思地晃動。接著老婆太抬起一根裹滿泡沫的手指,點了點標著[325]的那扇門:不是情報上說的那間。
約翰·竇像只大壁虎,從管道間游過、爬到老人所指的方位;風衣下擺擦過管道的鐵銹、刮落一片片暗紅的小小落葉。
他從槍套里抽出李查克的那柄配槍,槍口朝房門點了點、向老婆太確認。
看到忽然出現在約翰·竇手里的、黑洞洞的手槍,婆太猛地從口袋里抓出那張紙幣,對著走廊外的日光確認真偽--她來回翻看了好幾遍,才不情不愿地轉過來點點頭。
約翰·竇抬起手,彎住腰;從上往下地敲敲鐵皮門、響聲咚咚。
吱呀--
過了一小會兒。鐵門開了個縫,沒有問話的聲音;約翰·竇攀在門的正上方、兩腳卡住墻根,手槍握在掌間。
砰。
不遠處,還睡著流口水老頭的前臺房間的門闔上了;老婆太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
篤、撲。
地上冒起一聲悶響。沒人探頭詢問:反倒有什么東西從門縫里被拋了出來,骨碌碌地撞上墻根。
約翰·竇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
那玩意兒圓滾滾的,是廁紙用完后留下的圓筒紙芯、裹著兩圈電工膠布:空心的中間部分塞得滿滿當當、前后用硬塑料封緊;一端是根裹在棉花團里的導火繩、正滋滋地燃燒。
呲--嘶!
團團濃煙像油燈里的精靈鉆出圓筒,朝四面八方涌去。這當然不是用光衛生紙留下的亡魂,而是土制的、用各種糊狀填充物與發煙粉組裝的煙霧彈。
辣椒、芥末和胡椒的味道爆散開來;刺得人眼睛生疼、舌尖有股辣味。走廊里霎時間裹滿了黃、紅、綠裹在一起的暗沉煙霧,黏黏糊糊的、占據了整個過道。
---
咚!鐵門被撞開、沿著門軸砸在墻上,敲下一小塊變成灰色的白漆。
撲--約翰·竇手槍里的子彈跟隨著門被沖開的聲響、射進翻卷膨脹的煙霧里。沒有擊中他想要的目標,只有金屬和水泥撞擊的悶響。
煙霧團被撕出一個口子:一道纖細的人影躥了出去,一路伴著鍋碗瓢盆撞擊傾倒的交響樂。
約翰·竇拿風衣蓋著臉,沉重的身軀落了地;帶起的風掃開一圈煙霧、但它們撞在墻上又裹了回來。他沒有睜眼,狠命屏住氣;只是朝著剛剛聲音傳來的方向跑了起來、硬鞋跟敲出噠噠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