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威尼斯商人關于莫羅西尼家族的聯盟請求,朱文奎并沒有直接答復。
而是讓牛旺德帶去禮部,以外國使節身份款待。
同時,他將那本馬可波羅游記的手抄本看了遍,并譯寫成中文,讓牛旺德安排宮里人抄寫一百本冊子。
第二天朝會。
群臣入殿,拜見皇帝,還沒開始奏本,朱文奎卻先出聲。
“昨日從威尼斯來了一名商人,攜諸多禮物獻給寡人,寡人與其見面交談,得知其祖上曾經去過華夏,還在元廷謀過差事。其祖后來歸國,將這一經歷寫成游記,在整個歐羅巴流行。我也得了一本,已經譯寫成漢文,現在發給諸位愛卿看看,好讓大家知道歐羅巴的人是怎么看待我們的。”
歐羅巴這個概念,是來自于希臘,古希臘人根據航海經驗,將海洋環繞的“人居世界”分為三部分,分別命名為歐羅巴、亞細亞和利比亞。這個稱呼一直延續下來,成了整個歐洲的古稱。
由此就可以看出,其實古歐洲人的視界是相當狹隘的,甚至沒有阿拉伯人了解的更多,馬克波羅游記對他們來說相當有沖擊力。
群臣對于那本游記上寫的東西,也很感興趣,期待朝會后收到書,回家閱讀。
而接下來,朱文奎又道:“其人來此,還有一件重要事情,就是為威尼斯莫羅西尼家族送信,想要與我結盟。他也說了威尼斯的情況,此事工部尚書嚴翰也在場,可以讓他說說。”
皇帝點名,嚴翰出列,將昨日聽聞的內容說出。
大臣們認真聽著,從而獲知了威尼斯的情況。
對于這種商人建國,并且議會制度的國體,很是不屑。
禮部尚書劉貞出列,躬身作揖,道:“臣聞:王者治天下,以綱常為紀,以農桑為本,以禮義為維。邇者西洋諸國事跡,臣嘗聞有“威尼斯“者,其國以商民立國,置議會而分君權,臣不勝駭異,謹陳管見,伏惟陛下垂鑒:”
朱文奎點頭,“說?!?
劉貞繼續:““商人立國“:舍本逐末,亂國之基。夫《尚書》有云:“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吧w利者,末也;農者,本也。威尼斯據西海一隅,不務稼穡,專恃舟楫之利,聚天下奇貨以自肥。其民以商為貴,士農反居其下,此乃“舍本而逐末,棄實而蹈虛“。昔管仲治齊,雖通商工,然必“倉廩實而知禮節“;今彼邦商民競利,父子兄弟皆以錙銖為計,禮義廉恥蕩然無存。《孟子》曰:“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此輩以商財凌駕國柄,譬若大廈根基以沙礫堆砌,風雨至則傾頹在即,非圣王之治所當效也。”
此話說完,劉貞不語,等待皇帝說話。
朱文奎心中思緒。
不同時代的人,有著全然不同的世界觀價值觀。
他作為皇帝,以及未來人,想要管理好這個王國,就要對這個時代的明人有更深刻的理解。
劉貞的話是很有代表性的。
明朝以農立國,儒家思想視農業為“本”,商業為“末”,商人雖富但社會地位位列“士農工商”之末。威尼斯以商業貿易為立國根基,甚至由商人階層主導國家權力,這在明朝大臣眼中可謂“本末倒置”。
為什么這么想?
主要是儒家的價值觀不同,儒家認為商業雖能聚財,但“商利易虛,農產乃實”,依賴貿易易受局勢、市場波動影響,不如農耕經濟穩定。
所以古人會形容:商舶往來,利在一時,農桑耕織,利在萬世,此觀念下,威尼斯以商立國會被視為“逐蠅頭小利而忘社稷根本”,缺乏長治久安的基礎。
另外,儒家強調“義利之辨”,認為商人“重利輕義”,若國家由商人主導,會導致“天下皆以利相驅,禮義廉恥蕩然”。
《大明會典》中就強調“抑商民之驕奢”,威尼斯商人通過財富獲取政治權力的模式,會被批判為“以利亂制”,破壞“士為尊、農為基”的社會秩序。
所以說,這就是東西方在理念上的根本沖突。
但不代表朱文奎認同這種觀念。
畢竟他知道世界有多大,只有貿易,控制天下財權,才能左右整個世界局勢。
而不是一個個國家去征服,那種行為只會迎來無數次反抗和戰爭,到頭來得不到好處。
想到這里,朱文奎都是有點好奇,明朝的文官,是如何看待威尼斯這種政治體制的。
畢竟,他是準備設立內閣首輔或者中書省這種決策層來為自己服務的。
他出聲問道:“愛卿說的是正本清源,那他們那個議會國體,你怎么看?”
劉貞回道,聲調拔高。
“乃聞威尼斯設“大議會““元老院“,群商聚議而決國是,甚至公推“總督“以代君權,此直欲變“君臣父子“之序為“市儈博弈“之場!《論語》云:“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氨税钫龆嚅T,猶如群龍無首,朝令夕改,何以統攝萬姓?昔周室東遷,諸侯爭霸,天下遂入春秋之亂;今威尼斯分君權于商賈,與亂臣賊子何異?且其所謂“選舉“,不以德行、不以爵秩,而以貨財多寡為尚,是使“富者連阡陌,貧者無立錐“,階級淆亂,怨懟必生,此乃取亂之道也?!?
數百年前的古人,竟然一語道出了西方制度的弊端。
世上哪有絕對公平,未來的西方大選,不是一幅活脫脫財閥與政客的表演秀嗎。
代表的利益團體越多,各方都想表達自己的訴求,最終不過是議會爭吵不斷,宛如市儈討價還價。
朱文奎感慨完,出聲引導出自己想要表達的:“他們這種國體,確實不行,但以賢達為輔,助朕治理國事,倒是有必要的。等國人到來,朕要開恩科,公開選拔賢能,重立中書省,禮部可要提前做好章程。”
劉貞大喜,科舉是禮部的重要職能,他一直就在等著皇帝的這句話。
“是陛下,臣定將其當做重中之重?!?
禮部尚書劉貞結束奏言退回。
右排武官行列的中軍都督馬文煥出列。
“陛下,威尼斯這種商人小國,注定是做不大的,但他們逐利,一旦有利可圖,便會鉆營,倒也成效不錯。這200余載,周邊王國由興轉衰,唯獨它去能延續下來,靠的就是把控貿易。而如今,陛下要修建蘇伊士運河,集歐羅巴河亞細亞的貿易為一體,奪的就是他們的利。再加上他們圖謀的塞浦路斯島,也是陛下定下必須要功略之地。這么看來,我們兩國必定為死敵,現在就要未雨綢繆了。”
軍人的思維就是直接,用簡單的厲害關系來確定敵我。
但國與國之間的博弈,并非那么簡單的。
朱文奎道:“如今我們要建運河,又要防備蘇丹,幾個月后鄭和的艦隊也要抵達。如此狀況,不適合再挑起新的爭端。我觀莫羅西尼家族靠東方香料貿易起家,和我們有利益關系,倒是可以許以利益聯盟,至于謀劃塞浦路斯島的莫羅西尼家族,寡人覺得或許不用我們動手,可以假借他們內部矛盾紛爭,以夷制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