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爺爺交代了我幾件事情。

首先，勤學苦練，行善積德，別辜負了歷經千難萬險才保住的這條命。

其次，生恩斷指可還，養恩斷頭難報。

鄉親們以名血作書護我周全，冥冥中必會遭受些牽連，所以不管哪家出了事，我都要盡全力相幫。

等到白龍鎮全部人家的恩情都償還過，我才可以離開去探望父母，萬萬不要追尋爺爺的下落。

再者，二十四歲本命年前，無論哪家的女孩兒要與我結親相好，都必須拒絕掉。

最后，是爺爺為我起的名字。

許愿！

我不清楚爺爺起這個名字的初衷，只知道其中一定含有他所期望的某種愿景，斷不能辜負。

于是從我識字那天起，便開始鉆研爺爺留下的《諸子雜集》，那是他耗盡半生，集百家之長所著。

既是我們許家未來要代代相授的不傳之秘，也是我這輩子的立世之本。

隨著我不斷長大，爺爺說過的話逐漸應驗，白龍鎮這片世外桃源開始變得不再平靜，怪事頻出。

學為行之始，行為學之成。

于我而言，這不光是實踐出真知的良機，也是償還恩情的起始。

直到……

我正式離開的那天。

……

星霜荏苒，白駒過隙。

很快，時間便來到了我二十二歲生日，白龍鎮一百零八戶的恩情，尚未償還的只剩下三家。

往年，我的生日都是在別人家過，如今離開白龍鎮在即，內心不免五味雜陳。

擔心會掃了鄉親們的興致，便拒絕掉他們的好意，打算在家里做碗雞蛋面吃，然后再好好想想將來如何告別。

哪承想面剛下鍋，就聽大門咣當一聲巨響，接著便有一人火急火燎的沖了進來。

“二叔，咋了這是？”

來人叫李保國，出了名的穩重老實，從小到大我還沒見他這么慌張過。

“小龍，有什么話路上說，快跟我走?！?

李保國滿頭大汗，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小龍，是鄉親們給我起的小名，源于全村共同養育，因此便從白龍鎮三字中取了一個來用。

看李保國這么著急，我哪里還顧得上煮面，趕緊關火穿衣，急匆匆跟他出門。

“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路上，我問著。

“家里進邪了，嚇人的很，我懷疑是……”李保國欲言又止。

“是什么？”

“孩子她姥姥。”李保國憂心忡忡道，“跟著你嬸子進的家門，差點把孩子給折騰死?！?

“小玉的姥姥去世了？”我聽得一驚，“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頭七。”

李保國回應一句，示意我再走快點。

頭七？

心里咯噔一下，我繼續問道：“這么說你們今天去上墳燒紙了？什么時候發現不對勁的？”

面露回憶，李保國唉聲嘆氣道：“中午回來后，你嬸子一進門就罵孩子，罵完不解氣又開始掄笤帚甩鞋底子，跟有血仇似的拼命招呼，可憐我那寶貝丫頭，差點沒被活活打死。”

“你就沒攔著點？”

“能不攔嗎？問題是根本就攔不住?！崩畋挠杏嗉碌?，“你嬸子當時力氣大的離譜，一腳就把我踹出去了老遠，但那一腳也給我踹清醒不少，越看越覺得她打罵孩子時，跟我丈母娘生前很像。”

“小玉很不受她姥姥待見嗎？”這事我還真不清楚。

“何止不待見，簡直就是她的肉中刺、眼中釘。算了算了，人都入土了，現在說這些還有啥用，快走吧?！?

李保國說完，小跑著奔向家里。

我聽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事情遠沒有他說的那么簡單，于是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稍后倒要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老人，進了棺材還不安分，借著頭七回魂，來折騰親生女兒和外孫女。

不對……

回魂通常都是晚上，怎么會在中午出現鬼上身？

……

帶著疑惑，我邁進了李保國家大門。

入眼所見，一片狼藉，門臺上面甚至還有些尚未干涸的血跡。

豎耳凝目，細細感知掃量，一股難聞的“老人味兒”涌入鼻腔，如果我沒判斷錯，源頭正是北房的臥室。

“小龍，怎么樣，是不是很不對勁？”李保國小聲問道。

“叔，先去把大門插上，然后再把這個貼在門縫中間?！?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摸出了一道符。

凈宅化煞符，道門之術，頗具神威。

此符的功效在于，壓住盤旋在院子里的“老人味兒”，免得待會兒起風，吹得滿街巷都是。

老人味，又叫死人味。

不光死人身上有，年歲大的活人身上也能聞到。

后者還好，至多是難聞些，前者可就恐怖了，沾染后不僅難以拔除，還會侵蝕人的神志，傷及五臟六腑。

所幸，這股子味道還算輕淡，否則李保國不可能受得住，別說去喊我來家里，早就躺地上發瘋了。

“小龍，接下來怎么辦？”

關門貼符，李保國返身折回，看著正房眉頭緊皺，想進去又害怕撞上里面的邪性東西。

多年下來，我早已經養成了應對此類場面的原則和習慣，無論什么時候，都要把人的安全放在首位。

“叔，嬸子在哪個屋，情況怎么樣？”

說著，我摸出兩枚大五帝錢，古樸厚重。

“西屋?！崩畋种赶蛘课鱾龋八垓v完孩子就昏了過去，現在應該還在炕上睡著。”

“等會你把這枚銅錢含在嘴里，沒我的允許決不能吐出來。”

叮囑過后，我又把另一枚交到了他的手中。

“嬸子沒醒的話，就把銅錢壓在她的額頭上，如果意識已經恢復，跟你一樣也要含在嘴里面，千萬別鬧混了?！?

“好的，好的。”李保國連連點頭后，又面露急色問道，“小龍，你是不是把小玉給忘了?！?

“沒有，對于現在的小玉來說，五帝錢已經起不到任何效果了，要用這個才行?！?

說罷，我掏出了一根棺材釘，閉眼潤目后，抬頭看向正房東屋的窗戶。

透過綠瑩瑩的玻璃，隱約可以瞧見一張滿是褶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