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曾雅芬早早起床做好飯，又送甜甜去學校，大概十點多回家時，已買好了菜。

萬穎在客廳里打掃衛生，曾雅芬進了門，兩人“熱情”地相互招呼了一番，曾雅芬把菜放進廚房，萬穎湊過去一看，登時心里有點不舒服。

但她沒直說，借口洗衣服進了沈蔓菁房間。

沈蔓菁正在給承承喂奶，逗著小BB，見母親進來，又是一臉有話要說，心中不由“咯噔”一聲。

“你給你婆婆生活費了嗎？一個月給多少？”她一邊收拾著衣服，突然問道。

沈蔓菁一怔，還有3天才到下個月，她素來都是1號給，便搖搖頭：“一個月3000。”

“我就說。”萬穎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沈蔓菁聞言，心里的鉛塊更重了一點，抬頭勉強笑道：“怎么啦？”

這一問，萬穎本要吐槽曾雅芬，此刻卻變成了對沈蔓菁的指責，說她考慮的不周到，既然知道月底生產，就該提前給了生活費，月子期間花銷多大，她又不能出門，曾雅芬是婆婆當然不會開口，但她作為媳婦應該想得到。

沈蔓菁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母親怎么突然說到這事上。

她有點煩躁，懷里的承承吸奶力氣大，搞得她有些痛，不由火氣冒上來：“說這個干嘛啊？到底怎么了？她跟你說生活費沒有了？”

“還用人家說？”萬穎冷哼一聲：“你婆婆多聰明的人，怎么會開這樣的口？人家不說我們自己是傻瓜不會看啊！”

沈蔓菁不耐煩地扭了扭身子：“看什么啊！”

原來萬穎本就覺得曾雅芬送個孩子上學去了兩個多小時是為了躲活兒，剛剛又發現曾雅芬買的菜都是普通的蔬菜和豬肉，沒有產婦坐月子期間要有的鯽魚、母雞、排骨、豬蹄、豬肝一類，而冰箱里也沒有，她心里為女兒感到委屈不平，進來一問，又覺得是女兒沒給生活費，曾雅芬故意這樣做的。

沈蔓菁卻覺得她想得太多了，但萬穎堅持自己的想法，又覺得不能讓女兒被欺負，便換了衣服要出門。

沈蔓菁臥室的門沒關，她聽見曾雅芬疑惑地問萬穎為什么出門，萬穎沒好氣地說沒東西給沈蔓菁做湯，之后就是關門聲。

沈蔓菁抱著承承的胳膊，瞬間覺得很重。

曾雅芬敲了敲門進來，問沈蔓菁中午想吃點什么。她的語氣里帶了往日沒有的生份與小心，這令沈蔓菁有些愧疚起來。

“媽，隨便什么都行。”她回以燦爛的笑容。

“哦。”曾雅芬站在門邊說了幾個菜，沈蔓菁點點頭：“都好啊，我都喜歡。”

曾雅芬在門邊流連了一下，解釋般道：“今天超市沒有新鮮的，明天我去市場看看。”

沈蔓菁知道她說的是那些食材，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本想笑著說“沒事”，可一想到自己母親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埋怨自己，輕視自己，便“嗯”了聲，低頭看孩子。

承承吃完奶，沈蔓菁要抱起他拍嗝，曾雅芬走上前：“我來吧，你睡一會兒吧。”

沈蔓菁內心充滿感動，看著曾雅芬把孩子抱出去，她也閉上眼睛休息了。

午飯后萬穎才回來，在門口就大聲說自己跑去了梅林市場買了東西。

沈蔓菁走出來，見她一頭大汗，身后買菜用的拖車堆滿了。

從他們家到梅林市場并不方便，坐公交要轉車。她頓時覺得母親為了自己辛苦勞累，她記憶里的萬穎，出門前總在鏡子前挑選很久衣服，描眉點唇一樣不差，逛街時有父親拎包，買東西時不是哥哥就是自己幫忙提著，而她都是驕傲地走在前面，像一個女王。

如今母親的鬢發已微微發白，不復曾經那樣瀟灑的姿態。

“姥姥，快休息一下。”曾雅芬幫忙把東西往廚房收。

沈蔓菁心疼她，語氣上帶了些責怪：“你跑那么遠干嘛啊！”

萬穎一聽，愣了一下，被沈蔓菁不太合適的語氣搞得心里一酸。自己頂著大太陽倒兩趟車去那么遠的農批市場買這些肉啊蛋啊水果啊是為了誰？

她眼圈一紅，想躲進一個沒人的地方紓解一下，可她悲傷地發現，她是和女兒住一間屋，簡直無處可去。

“姥姥，你這一身汗，要不要沖個涼？”曾雅芬似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熱心道：“午飯我給你留菜了，你洗個澡，我給你熱。”

萬穎朝曾雅芬矜持一笑：“不用了不用了，我這會兒一點胃口也沒有，沖個澡睡一覺。”

說罷，她看都沒看沈蔓菁從她身邊走過，取了換替衣服到外面的衛生間沖涼，她兩次擦著沈蔓菁身邊走過都不理她。

沈蔓菁頗為尷尬，也挺難受，直到孩子的哭聲解救了她。

這一天直到睡覺萬穎一直賭氣似地不跟沈蔓菁說話，但給孩子換尿片、洗澡之類的也沒落下。沈蔓菁不知要怎么化解這個氣氛，她知道自己當時口氣不對，但她也是出于心疼母親，因此她并不認為自己哪里錯了。

但始終這樣也不是辦法，曾雅芬陽臺上在洗衣服，萬穎在客廳看電視，沈蔓菁想了想，決定還是要跟母親道個歉。

她扭扭捏捏坐到萬穎身邊，故作輕松道：“這是什么片子？”

萬穎“啪”把電視一關。

沈蔓菁被她的舉動驚呆了，心里的委屈也涌上來，眼淚幾乎要從眼眶掉出來。

“坐月子看什么電視。”萬穎看了她一眼，皺皺眉：“那點貓尿給誰看呢？”

沈蔓菁聽了這話眼淚更止不住了，她抽抽嗒嗒說自己也是心疼萬穎辛苦。

萬穎“哼”一聲：“你那話說的，我是給自己買的？還不是為你了！”

沈蔓菁吸吸鼻子：“我知道自己語氣不太好，你也別生氣了。”但她說這話時心里很憋屈。

萬穎看了她一眼，從紙巾盒里抽出兩張面巾紙：“給誰看呢！擦干凈了。”

她素來都是這樣強勢的口氣，沈蔓菁心里無數遍告訴自己，母親是為了自己好，畢竟坐月子不能掉眼淚，傷眼睛。

她正擦著，門開了，陳啟東走進來，看到老婆坐在丈母娘身邊擦眼睛，登時一愣。

這場景帶有太多的危險信號，可他也不能再退出去，頗有些無措。

“啟東回來啦？”萬穎笑著站起來：“吃飯了嗎？”

陳啟東忙道吃過了，又看了一眼老婆。

沈蔓菁也很尷尬，便不理會他，祈禱他快點離開客廳。

陳啟東是聰明的，從老婆的舉動看出此地不宜久留，朝萬穎笑笑道：“媽還沒休息啊，我先去洗澡。”

萬穎在女婿面前素來是和藹可親的丈母娘模樣，立刻點頭：“快去吧，今天買了新鮮水果，洗完了出來吃。”

她說著往廚房走，拿出蘋果和橙子洗起來。

客廳里只剩下沈蔓菁一個人，她揉揉眼睛，萬穎從廚房探了個頭：“我好像聽到娃哭了，你趕緊去看一下。”

承承并沒有哭，他睡得很香，手舉過頭頂，十分可愛，屋里只開了一盞黃色的臺燈，那是溫暖的顏色，可沈蔓菁卻覺得黯淡。

她走上前把孩子的手放下來，親了親孩子嫩嫩的小臉，坐在嬰兒床前發呆。

陳啟東是在主臥的洗手間里沖涼，等他出來，也坐在沈蔓菁身邊，一邊看孩子，一邊問她剛剛怎么了。

沈蔓菁其實很想撲進老公懷里把這段時間的委屈用眼淚發泄出來，但是萬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說水果切好了叫他倆去吃。

她只好將情緒繼續收斂住，搖搖頭，用平和的語氣道：“沒啥事。”

陳啟東雖有些擔心是老婆跟自己媽的沖突，便沒多問，只說了句有需要他出面的就隨時說，之后拉著她去吃水果了。

這一晚，自然還是萬穎跟沈蔓菁住一個房間。她臨睡前又問了沈蔓菁有沒有說，沈蔓菁搖搖頭。

“今天兩次機會你都沒說啊！”萬穎詫異道：“還是她不同意？”

“不知道怎么開口，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她負責甜甜和家務活，你就只管我跟承承唄。”沈蔓菁小心道。

萬穎一聽不樂意了：“怎么叫挺好呢？那我今天早上不還是去買菜了？”

沈蔓菁一聽到早上買菜就覺得頭變大了，她解釋道：“你走了以后奶奶說了，超市早上沒新鮮的，她本打算下午再去看看呢。所以買菜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她笑嘻嘻往萬穎身邊湊一湊，擺出女兒的撒嬌樣子：“咱倆睡一間不是挺好的。你跟她一間，晚上孩子哭到底誰管？誰不管也不好。不是兩個人都休息不好。休息不好其他事也就做不好。對吧？”

她語氣特別軟，又是一副懇求的模樣，萬穎心里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她“嗯”一聲：“那過兩天看看情況吧。”臨了又補充一句：“我也是為你休息好，我們覺少，晚上也沒啥。”

沈蔓菁心里吐槽了一句，道理都在你那邊。但臉上還是笑著：“那還是休息好對身體好嘛。”

之后萬穎又問起剛剛陳啟東有沒有問她哭是怎么回事，沈蔓菁知道自己媽是個啥事都要摘清自己的人，尤其是負面事件，于是搖搖頭：“他剛洗完你就說吃水果，我倆還沒說話呢。”

但萬穎心思縝密，女婿畢竟看到了那令人疑惑的情景，必然遲早有一問。

“萬一啟東問起，你怎么說啊？”她看著沈蔓菁問道。

沈蔓菁心底涌上深深的無奈，覺得陳啟東那么忙，估計明天就忘了吧。可她若說陳啟東會忘不問，母親一定會擔心他們夫妻感情，如果會問，那她就要給母親一個與其無關的原因。

“就說看電視節目很感人吧。”她也想不出來。

不料萬穎對這個答案挺滿意的，又追問萬一陳啟東問起什么節目呢？

沈蔓菁內心頗具無力感，她拉過被子：“啟東不會問那么多啦，問了就說是《找到你》。”她一邊躺進被窩，一邊看著萬穎還要繼續往下想的表情，勸道：“他不會再問的，睡吧。”

萬穎張了張口，但看沈蔓菁已經閉上眼睛了，再一看表十一點多了，也趕緊睡了。

她時差還沒倒完全，此刻并不困，閉著眼睛設想著女婿所有可能的問題，又想好應對的詞，她越想越多，又怕在陽臺的曾雅芬說漏嘴。思來想去這個謊都圓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