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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銅錢烙《南華》痕

  • 陰符劫
  • 東誑
  • 3914字
  • 2025-07-25 17:27:34

城西義莊。

名字聽著尋常,卻是應(yīng)天府內(nèi)最令人諱莫如深的一處所在。白日里尚顯破敗陰森,入了夜,更是鬼氣森森。這里遠(yuǎn)離市井喧囂,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叢生的坡地上,幾棵枯死的槐樹如同扭曲的鬼爪,伸向鉛灰色的夜空。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刺鼻的劣質(zhì)石灰和腐敗木頭混合的氣息,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若有似無的尸臭。

陸雁回趕到時(shí),義莊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敞開著,里面透出昏黃搖曳的火光,映出幾條晃動(dòng)的人影,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門口散亂地站著幾個(gè)穿著黑衣、胸口繡著鬼頭圖案的漢子,正是金鉤賭坊所屬的十殿閻羅秦廣王麾下嘍啰。他們個(gè)個(gè)面色緊張,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手中緊握著刀柄。

陸雁回沒有貿(mào)然闖入。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繞到義莊側(cè)后,藏身于一叢茂密的、散發(fā)著腐敗氣味的荒草之后。冰冷的草葉拂過他的臉頰,帶著夜露的濕氣。他屏住呼吸,調(diào)動(dòng)“繕性訣”,將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所有感官提升到極致。

義莊內(nèi)的景象透過破敗窗欞的縫隙,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昏黃的燭火下,停放著三具用白布覆蓋的尸體。白布上洇染著大片暗褐色的污跡,那是干涸的血。尸體旁,站著三個(gè)人。

為首的,正是金鉤賭坊那個(gè)面如死灰的莊家,此刻他佝僂著腰,臉色比停尸布還要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連看都不敢看地上的尸體一眼。

他身邊,是那個(gè)臉上帶著蜈蚣般刀疤的漢子——手持閻羅令的使者。刀疤臉此刻眉頭緊鎖,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死死盯著地上的尸體,臉上那條猙獰的疤痕在燭光下更顯兇戾。他身后還站著一個(gè)同樣裝束的手下,神情緊張。

而真正吸引陸雁回全部注意力的,是蹲在尸體旁的那第三個(gè)人。

那是一個(gè)身形佝僂的老者,穿著油膩破爛的百衲衣,頭發(fā)花白蓬亂,如同頂著一個(gè)鳥窩。他赤著雙腳,滿是泥垢和老繭,腳邊放著一個(gè)跛了腿的冰裂紋盞托,里面似乎盛著一點(diǎn)渾濁的液體。老者手里拿著一塊邊緣磨得發(fā)亮的龜甲和幾枚磨損嚴(yán)重的銅錢,正對(duì)著尸體念念有詞,手指在龜甲和銅錢上飛快地掐算著。他周身散發(fā)著一種濃烈的、混合著汗餿、劣酒和草藥味的古怪氣息。

鐵卦神丐·商九悲!

陸雁回心頭一凜。這個(gè)名字他有所耳聞,是江湖上極其神秘的人物,精于卜筮,行蹤飄忽。沒想到竟在此地遇見,而且似乎正被閻羅令驅(qū)使著做些什么。

商九悲布滿皺紋的臉上毫無表情,渾濁的老眼偶爾閃過一道令人心悸的精光。他手中的龜甲和銅錢發(fā)出輕微而規(guī)律的碰撞聲,在死寂的義莊里格外清晰。

“商老……”刀疤臉?biāo)坪跤行┌崔嗖蛔。曇魩е鴫阂值慕乖辏翱伞刹烦鍪裁戳耍壳貜V王還在等著回話!這三位兄弟死得蹊蹺,官銀……”

商九悲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如同兩點(diǎn)冰冷的炭火,掃了刀疤臉一眼。刀疤臉后面的話頓時(shí)被噎了回去,仿佛被一條無形的毒蛇盯住。

“閉嘴。”商九悲的聲音沙啞干澀,如同砂礫摩擦,“兇煞之氣郁結(jié),驚擾亡魂,卦象難明。再聒噪,老夫便讓這義莊多添一具尸首!”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森然殺意。

刀疤臉臉色一白,額角青筋跳動(dòng)了幾下,最終還是強(qiáng)忍著閉上了嘴,只是眼神更加陰鷙。

商九悲不再理會(huì)他,低下頭,繼續(xù)專注地掐算。他枯瘦的手指在龜甲的裂紋和銅錢的正反上快速移動(dòng),口中念念有詞,語速極快,聽不清內(nèi)容,只覺音節(jié)古怪拗口,帶著一種古老而詭秘的韻律。

陸雁回的目光越過商九悲,落在那三具蓋著白布的尸體上。白布下勾勒出的輪廓僵硬而詭異。他敏銳地注意到,其中一具尸體的白布邊緣,露出了一小截僵硬發(fā)青的手腕,手腕上似乎戴著一個(gè)熟悉的、磨得發(fā)亮的銅錢串成的護(hù)腕!

金鉤賭坊的人!而且是核心人物!閻羅令緊急召集他們來此,竟然是為了收尸?而且看商九悲的架勢(shì),這死因絕非尋常!

就在這時(shí),陸雁回忽然感覺到身后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異樣——不是聲音,也不是氣息,而是一種近乎直覺的、被注視的感覺!冰冷,帶著審視。

他心頭警兆陡生!繕性訣瞬間運(yùn)轉(zhuǎn),全身肌肉繃緊,指尖已悄然滑向腰間玉簫的冰冷簫身。

然而,那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夜風(fēng)拂過荒草時(shí)帶來的錯(cuò)覺。

陸雁回沒有回頭,依舊維持著潛伏的姿態(tài),但心神卻分出一縷,如同無形的絲線,探向身后那片濃郁的黑暗。空空如也。只有荒草在夜風(fēng)中搖曳的沙沙聲。

是錯(cuò)覺?還是……那個(gè)白衣女子?

他壓下心頭的疑慮,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義莊內(nèi)。

商九悲似乎卜算完畢。他收起龜甲和銅錢,緩緩站起身,佝僂的身軀在燭光下投下扭曲的長影。他跛著腳,走到中間那具尸體旁,伸出枯瘦如雞爪的手,竟一把掀開了覆蓋尸體的白布!

“呃……”那莊家嚇得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猛地閉上了眼睛。

刀疤臉和他身后的手下也倒抽一口冷氣,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燭光下,一具中年男子的尸體暴露出來。尸體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雙目圓睜,瞳孔擴(kuò)散,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和痛苦。致命傷在胸口,一個(gè)碗口大的窟窿,邊緣焦黑卷曲,仿佛被極高溫的東西瞬間貫穿、灼燒過,連血液都蒸干了!傷口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裂紋,一直延伸到脖頸。

這絕非尋常刀劍或拳腳所能造成的傷勢(shì)!

商九悲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恐怖的傷口,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伸出兩根手指,在那焦黑卷曲的傷口邊緣輕輕刮了一下,然后放到鼻尖嗅了嗅。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硫磺和金屬灼燒后混合的怪異氣味,飄散開來。

“雷火……”商九悲沙啞地吐出兩個(gè)字,聲音低沉得如同鬼語,“純陽霸道……好狠的手段。”

“雷火?”刀疤臉失聲驚呼,“難道是武當(dāng)?shù)摹?

“閉嘴!”商九悲猛地打斷他,渾濁的眼中厲色一閃,“禍從口出!想死得快些,盡管嚷嚷!”

刀疤臉頓時(shí)噤若寒蟬。

商九悲不再看他,跛著腳,又走向旁邊另一具尸體,再次掀開白布。這一次,致命傷在咽喉,同樣是一個(gè)焦黑的小洞,邊緣同樣有蛛網(wǎng)般的灼裂紋路。死狀如出一轍。

當(dāng)他掀開第三具尸體的白布時(shí),陸雁回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具尸體,正是他剛才看到戴銅錢護(hù)腕的那個(gè)!致命傷在眉心,一個(gè)同樣焦黑的小洞,如同被燒紅的鐵釘瞬間釘入。但讓陸雁回心臟狂跳的,不是這恐怖的傷口,而是尸體緊握的右手!

那是一只僵硬發(fā)青的手,死死地攥成拳頭,指縫間,露出一點(diǎn)黃銅的色澤!

商九悲顯然也注意到了。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般,掰開了那僵硬的手指。

一枚銅錢,從那死者冰冷僵硬的手中滾落出來,掉在布滿灰塵和蟲尸的地面上,發(fā)出“叮”一聲清脆的輕響,在死寂的義莊里回蕩。

那銅錢很普通,是市面上常見的“洪武通寶”。但借著昏黃的燭光,陸雁回清晰地看到,銅錢的背面,那本該平整的地方,竟被人用某種極其尖銳、極有力量的東西,深深地烙刻上了幾個(gè)細(xì)小的篆字!

那幾個(gè)字,筆畫古樸,透著一股玄奧的氣息——

“泉涸,魚相與處于陸”!

陸雁回的心,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他認(rèn)得這幾個(gè)字!這是《南華經(jīng)·外物》篇中的句子!

銅錢……烙《南華》痕!

閻羅令……官銀失竊……

雷火焚身的尸體……

所有的線索,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十年前太乙觀的血劫,師父玄微道長被破腹剜心的慘狀,還有那七道如同鬼魅的冰冷黑影……塵封的記憶帶著血腥味洶涌而至!

難道……這銅錢上的《南華經(jīng)》殘句,與當(dāng)年太乙觀被奪的《黃帝陰符經(jīng)》天卷有關(guān)?與那場(chǎng)血案有關(guān)?!

商九悲緩緩彎腰,撿起了那枚刻著《南華經(jīng)》殘句的銅錢。他那布滿皺紋的、如同干枯樹皮般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復(fù)雜的神情——有驚疑,有凝重,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他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銅錢上的刻痕,枯瘦的手指反復(fù)摩挲著那幾個(gè)篆字,仿佛在確認(rèn)著什么。

“《南華經(jīng)》……魚相處于陸……”他低聲喃喃,聲音沙啞得如同夢(mèng)囈,“涸轍之鮒……這是……警告?還是……線索?”

刀疤臉也湊上前,看著那銅錢上的刻字,一臉茫然:“商老,這……這是什么意思?這銅錢……”

商九悲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射出兩道懾人的精光,如同黑夜中的餓狼,死死盯著刀疤臉:“這三個(gè)人,死前在做什么?最后一次任務(wù),是什么?!”

刀疤臉被他看得心中一寒,下意識(shí)地后退半步,咽了口唾沫才艱澀道:“他們……他們是負(fù)責(zé)看守城東‘裕豐’錢莊暗庫的……昨夜……昨夜暗庫失竊,連同其他五家錢莊,總共……總共百萬官銀,不翼而飛!現(xiàn)場(chǎng)……只留下了幾枚散落的銅錢……”

“百萬官銀……”商九悲咀嚼著這幾個(gè)字,眼神變幻不定,最終化作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帶著濃濃的嘲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呵……好大的手筆!好深的算計(j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緊緊攥著那枚刻著《南華經(jīng)》殘句的銅錢,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那冰裂紋盞托在他腳邊微微晃動(dòng),渾濁的液體泛起漣漪。

“銅錢烙《南華》痕……雷火焚身滅口……”商九悲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這是有人……在玩火!玩一場(chǎng)足以燒盡整個(gè)江湖的滔天大火!”

他猛地轉(zhuǎn)身,跛著腳,不再看地上的尸體,也不再看刀疤臉等人,徑直朝著義莊那破敗的后門走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只留下那冰冷而充滿不祥預(yù)感的話語,在充斥著尸臭和石灰味的義莊里回蕩。

刀疤臉等人面面相覷,臉上驚疑不定,又帶著深深的恐懼。

陸雁回藏身于荒草之后,渾身冰冷。商九悲最后那句話,如同冰錐刺入他的腦海。

玩火?滔天大火?

這枚帶著《南華經(jīng)》刻痕的銅錢,這詭異的雷火焚尸,這震驚天下的百萬官銀失竊案……這一切,難道只是某個(gè)龐大陰謀的冰山一角?而它的核心,是否真的指向了那部消失十年、沾滿太乙觀鮮血的《黃帝陰符經(jīng)》?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商九悲消失的后門方向,又緩緩移回義莊內(nèi)那三具焦黑的尸體,最后定格在刀疤臉手中那枚漆黑的閻羅令上。

寒江夜雨的火光,似乎又在眼前燃燒。

師父染血的眼神,無聲的囑托,在心底嘶吼。

陸雁回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那枚帶著暗紅烙印的舊銅錢,已被他的體溫焐得滾燙。他眼中最后一絲浪蕩與倦怠徹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鐵般的銳利和決絕。

風(fēng),已經(jīng)帶來了血腥的訊息。

火,已在暗中點(diǎn)燃。

而他的劍,或者說,他腰間的簫,是時(shí)候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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