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側殿里安靜了許久。
陛下沒發話,誰也不開口。
“錢同,你有什么看法。”陛下問兵部侍郎。
錢同拱手猶猶豫豫說:“陛下,前線的事關乎勝敗......左衛上將軍神勇,然......年幼勢孤,但又很有本事......”
嘟囔一會兒大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最終總結道:“此事還請陛下圣心獨斷。”
陛下看向吏部尚書張九玄。
對方拱手,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直截了當:“此等大事,陛下圣心獨斷為好。”
陛下沒有立即做出決定。
而是自顧自說:“你們說得有道理,趙立寬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輕,不符合常理。
可話又說回來,若要符合常理,朕自始至終都不會用他一個十七歲的將領,那哪來雞鳴關大捷,哪來西南戰事轉機。”
說到這,大家都知道陛下心里的意思,連附和:“陛下圣明”之類的話。
至于圣不圣明則各有有各的想法。
陛下說完這些,接著道:“朕在太廟里向祖宗先烈跪拜兩天兩夜,這也是祖宗的意思吧......”
這句話卻令許多人都不解,陛下什么意思?
說完后,陛下對旁邊的段全說:“朕有旨意。”
段全立即熟練準備好筆墨紙張,在側面桌上準備好記錄。
“傳朕旨意,以趙立寬為西南招討使,總領西南前線所有軍隊,全權指揮西南所有作戰部隊。孔炿為西南行營都部署,罷去安撫使。
將所有西南龍神、龍衛禁軍,歸化軍,瀘州、江州、永州、武州、榮州、隆州六州地方廂軍,全調歸其指揮。”
“啊......”
葉谷等訝然:“陛下,這是西南所有兵力,禁軍、歸化軍是北方去的,給他指揮調度尚且合理,若把西南所有兵力全交于一人之手,又無制衡監管,這.......不太合適吧。”
“陛下,以趙立寬為西南招討使總領全軍臣以為可行,用非常手段才能解非常之難。
只是六州守備廂軍還有一萬六千多人,這些人需守備地方,確實不適合全交予一個前線將領。”兵部侍郎錢同也跟著道。
孔炿在前線栽了跟頭讓趙立寬取代他心里并沒有多難過,雖然作為二把手,以往在兵部他向來以孔炿馬首是瞻,可如今這是大好機會,孔炿犯事下去,他很可能就是將來的兵部尚書。
至于死那幾千禁軍,他又不管,發錢的是戶部,練兵招兵的是三衙統兵府。
但即便如此,他也覺得陛下給趙立寬權力太大。
前線數萬禁軍,加上地方部隊全給他指揮,比之前孔炿權力還大,那不成地方土皇帝了,萬一那趙立寬在前線有個二心,地方軍隊、朝廷軍隊全在他手,誰還能制衡。
這種事便是有五分之一的可能也冒不得險。
“陛下,趙立寬是個耿直的人,絕不會有什么二心。
只是把地方軍隊也全讓其統帥不合規制,自太祖皇帝后就沒有這樣的先例。”吳光啟相公也連出來說話。
他心里隱約察覺,陛下不知為何,對趙立寬這個小將有一種超乎常理的信任。
吳相公有些擔心,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陛下信任固然是好,可過度的愛厚也會讓其樹敵眾多。
趙立寬只是一個才用命博出頭的少年人,哪有能力抵擋那么多風吹雨打。
“朕知道你們的顧慮,但正如錢侍郎所言。
非常之時要用非常之人,非常之事需非常手段。
太祖皇帝時有大將領禁軍兼統地方軍隊剿滅敵國諸多先例,如今叛軍三年不平,已然為巨患,必傾盡全力,施以雷霆手段。
至于你們說的萬一,自有祖宗庇佑,不必多心。
朕意已決,就照此辦理!”
“是!”十余人紛紛拱手領命,旨意很快會交由知制誥撰寫成正式詔書,隨后就會送到中書門下去。
......
垂拱殿才散后,吳光啟便察覺衛王臉色難看。
想到鄭王一萬八千兩的事,他頓時明白怎么回事,心里為趙立寬擔憂起來。
他很明白衛王是什么樣的人,一個錦衣玉食富貴家養大的人,受不得一點委屈,長不大的孩子。
這種人身居高位,發瘋起來比誰都可怕,因為根本不知道盤算值不值,不懂適可而止,三思而后行。
他輕嘆口氣立即往南城去等候圣旨。
知制誥擬寫好后很快就會送到他手上來。
正式圣旨都是如此,必須經過中書審查后,陛下簽押,門下通過才能生效。
自前朝起就有“令不出中書是為亂政”的說法,是朝堂默認的。
他與與葉相公一道加快腳步,皇城里不得騎馬,他們只能走路,但自北宮出垂拱殿到南宮去,也有二里多路,需走好一會兒。
路上葉相公與他閑聊幾句,提到在宣州與趙立寬相識時說:“吳相公慧眼如炬,是那趙立寬大貴人啊。”
“葉相公說笑了,陛下、鄭親王才是。”
兩人又家長里短說了幾句,都是同事間的場面話。
葉相公說著說著說到嫁娶,感慨高郡王有個好女婿,又話頭一轉說:“聽聞吳相公孫女待嫁閨中,可有心儀良緣。”
吳光啟心頭一動,他知道葉谷家沒適婚的直系后代,想到他是依仗衛王上來的,大概是想替衛王說親。
心里不快,隨即岔過去:“她跟著皇后,老夫也做不了主。”
“也是,哈哈。”葉谷也點頭不再說了,而換了話:“那趙立寬一個十七歲的人,扛得住這么大擔子嗎。”
吳光啟好奇道:“葉相公以為如何。”
“只怕難,本事可以學,排兵布陣他應該都懂,但做大事的心性是要日積月累才能磨煉出來的。”
吳光啟微微點頭,他也有些贊成這說法,本事固然可以靠著天分快速學習,可做事的心性見識,只有靠漫長的時光去磨礪,所謂玉不琢不成器正是如此。
可他只是那么年輕的一個人......
他心里忍不住擔憂起來。
兩人說著緊趕慢趕,到南宮靠東面的中書省官署,在朝中也被稱為政事堂。
才令官吏用銅盆打來水,洗了把臉,坐下半盞茶不到,知制誥的圣旨就由官吏送來。、
中書省當值官員立即呈送到他案頭,說:“來送的說陛下已加璽印。”
他點頭接過,仔細看了三遍沒有錯漏,便又令人到送旁邊的葉相公面前。
葉相公呵呵笑道:“今日我不當直,便不看了。”
吳光啟也不耽擱,加蓋印簽后交給當值官員:“轉送銀臺司。”
官員立即送往后方的門下省官署。
官員們來往熟了,不走外面的大道去繞,而是從中書省后面出去,沿花園小徑穿過,走捷徑只需一百多步就能到東北角的門下省去。
朝中官員一般其稱為銀臺司。
很快,走完一套完整流程,普通圣旨就會被送到尚書省,尚書省安排傳達執行。
但這種重大人事任命的,則會再被送回陛下手中,由陛下親自安排心腹人員去傳旨。
短短一天內,戰報到京城兵部,陛下召集官員議論,做出決定,擬寫圣旨,傳出旨意,所有流程便已完成。
大周朝數以萬計的官員絕大多數根本沒機會參與決策。
而越大的事,參加決策的人越不會多,反而在初五十萬大朝上百官爭論的事卻又沒那么大了。
直到圣旨發出一天后,天子令神京府尹大量張貼告示,衙役敲鑼打鼓唱告百姓前線大捷的消息,宮外陸陸續續傳開,并短短兩三天內就傳得人盡皆知。
趙立寬部破敵營十余寨,攻克重鎮梅州,前后殲敵三萬余的消息頓時如炸彈丟進寧靜湖面,激起陣陣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