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巢工地上的清晨帶著金屬和塵土的氣息。

蘇靖歡扣上印著“穹頂建設”字樣的白色安全帽，接過助理遞來的對講機：

“各組報告準備情況。”

“一組到位，地基復測完成，誤差在2毫米內。”

“二組就緒，特種鋼構件已按編號堆放。”

“三組準備完成，碳纖維加固材料檢測合格。”

對講機里的聲音干凈利落。

張一謀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快三十歲的年輕人，忍不住再次確認：

“靖歡，這雙螺旋結構，真能在開幕式當晚萬無一失？”

蘇靖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指向不遠處正在吊裝的巨型弧形骨架。

陽光在銀白色的航空鋁材上跳躍。

“張導，看到骨架內側的凹槽了嗎？”

他接過技術人員遞來的便攜式電腦，調出內部結構圖。

“這不是簡單的雙螺旋，而是嵌套結構。內層螺旋負責承載演員通道和基礎燈光，外層螺旋才是真正的投影幕布載體。”

他手指劃過屏幕：

“兩套系統獨立運行，哪怕外層投影系統出問題，內層的演員通道和基礎燈光秀也能保證表演完整性。這是雙保險。”

張一謀湊近細看，圖紙上密密麻麻的管線標注著不同顏色。

“動力系統呢？”

“雙冗余液壓驅動。”

蘇靖歡點開一個模擬動畫，

“主系統在螺旋外側，備用系統藏在中心承重柱里。就算主系統癱瘓，備用系統也能在30秒內接管，足夠完成畫卷展開動作。”

他頓了頓，補充道，

“昨晚彩排到凌晨三點，已經模擬過七次故障切換。”

張一謀緊繃的肩線終于松了些。

他看著蘇靖歡被曬得微紅的后頸，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帶我去看看演員通道。”

穿過轟鳴的施工區，兩人走進正在搭建的螺旋體內部。

通道坡度舒緩，兩側預埋的LED燈帶散發著柔光。

“坡度控制在8度，”蘇靖歡的腳步聲在通道里激起輕微回響，

“演員穿著演出服也能平穩行走。兩側的通風口做了消音處理，表演時不會傳出機械噪音。”

張一謀忽然停住，指著通道轉彎處。

“這里會不會形成視線死角？彩排時演員走位...”

“您踩一下腳下標記。”蘇靖歡示意。

張一謀低頭，發現地面嵌著不起眼的熒光標記。

剛踩上去，轉角上方的指示燈立刻亮起柔和的綠光。

“紅外感應觸發提示燈。”蘇靖歡解釋道，

“演員接近轉角前3米就能看到信號，避免碰撞。每個轉角都裝了廣角監控，總控室能實時看到所有通道畫面。”

張一謀蹲下身，手指撫過光滑的通道內壁，觸手冰涼堅實。

他抬頭望向螺旋通道的穹頂，午后的陽光透過尚未封閉的結構縫隙灑下光柱，空氣里浮動著金屬與新材料特有的潔凈氣味。

遠處傳來卷揚機沉穩的嗡鳴，像是巨獸平緩的呼吸。

“下周三，”

張一謀站起身，撣了撣西裝褲上的灰，

“奧組委就會來現場驗收。”

“明白。”蘇靖歡看了眼腕表，

“四點前完成外層幕布骨架吊裝，今晚就能開始鋪設投影材料。”

他掏出屏幕帶劃痕的諾基亞手機，快速發了條短信。

遠處塔吊的鳴笛聲隨即改變節奏，巨型構件的移動軌跡在空中劃出利落的弧線。

張一謀望著懸停在半空中的銀色骨架，陽光在鋁材表面流淌如汞。

他又看了看此刻身邊這個胸有成竹的年輕人，不禁想起自己當年的模樣，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驗收當天，燕京的天空格外晴朗。

奧組委一行二十余人穿著統一定制的深藍色工作服，在張一謀的引領下走進鳥巢。

為首的劉秘書長抬頭望向場地中央，陽光下的雙螺旋結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這套結構...”劉秘書長瞇起眼睛，“比效果圖看起來還要震撼。”

蘇靖歡今天穿了件熨帖的淺藍襯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線條緊實的小臂。

“各位領導好，我是穹頂建設項目負責人蘇靖歡。請允許我為大家介紹這套系統的核心功能。”

他引導驗收組來到控制臺前，技術人員立即調出三維演示圖。

“這套雙螺旋系統采用模塊化設計，所有構件都在工廠預制完成，現場組裝誤差控制在3毫米以內。”

蘇靖歡按下演示鍵，屏幕上的模型開始運轉，

“展開過程分為三個階段，總耗時控制在2分30秒。”

技術組的王工突然發問：

“那個承重測試數據呢？”

“在這里。”

工程主管老孫立即展開藍圖，

“北航實驗室全程監控了72小時承壓測試。”

他指向圖表上三條不同顏色的曲線，

“黑線是設計標準值，紅線是實測值，藍線是安全冗余值——實測數據比國標高18%。”

劉秘書長仔細翻閱著報告，突然抬頭。

“小蘇啊，之前聽說你是拍電影的？怎么會有雙螺旋結構這個想法的？”

蘇靖歡聞言輕笑，指尖無意識地在施工藍圖邊緣摩挲。

“其實拍電影和搞工程，說到底都是空間調度藝術。”

他抬眼望向盤旋而上的銀色骨架，

“當初張導提出動線難題時，我們熬了幾個通宵都沒頭緒。”

他忽然從工裝口袋掏出個磨舊的速寫本，翻到某頁展示——泛黃的紙頁上潦草畫著雙螺旋結構，旁邊批注“演員通道/投影載體”。

“有天去我老師聊天，偶然間看到一個DNA模型，然后突然就通了。”

他手指劃過草圖交錯的線條，

“這種結構解決了物理動線交叉的問題，同時從另一個角度來說，DNA代表著人類的生命密碼，我覺得用它來詮釋奧運精神，再合適不過。”

說完，他頓了一下，轉身看向身后那群曬得黝黑的工程師。

“不過想法只是開始，真正把圖紙變成現實的，靠的還是我身后這群非常可靠的工程師們。”

正說著，場地中央傳來機械運轉的嗡鳴，彩排開始了。

雙螺旋結構開始緩緩展開，投影幕布上呈現出萬里長城的壯麗影像。

三百名志愿者組成的表演方陣從兩側通道魚貫而入。

在總控室監視屏上，紅外感應系統將人流軌跡實時投射成綠色光帶，如同兩條游動的星河在中心交匯，全程未發生一次擁堵。

“好！”

劉秘書長忍不住鼓掌，

“這個轉場設計妙啊！”

彩排結束后，驗收組召開了閉門會議。

張一謀在門外踱步，不時看向會議室緊閉的大門。

蘇靖歡倒是氣定神閑，正和技術團隊核對最后的調試數據。

兩小時后，會議室門開了。

劉秘書長大步走出來，握住蘇靖歡的手：

“年輕人，了不起！奧組委一致認為，這是開幕式最出彩的設計之一。”

他轉向張一謀，“張導，你這次可是挖到寶了。”

張一謀笑著點頭：“后生可畏啊。想我們以前，真是做夢都不敢想這樣的技術。”

夕陽漸沉，驗收組車隊駛離后，工地亮起探照燈。

蘇靖歡獨自站在螺旋結構的最高點，晚風掀起他汗濕的衣角。

腳下是燈火初上的燕京城，遠處鳥巢的輪廓正在暮色中顯現。

他摸出口袋里的諾基亞，給謝斐發了條短信：

“老師，驗收通過了。”

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他年輕的臉龐，那上面沒有狂喜，只有如釋重負的平靜。

遠處傳來工人們拆卸腳手架的金屬碰撞聲，像是一首仍未完成的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