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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長沙激戰(2)

為了穩定軍心,張亮基與潘鐸等商量,決定守城兵士每人由原來的每日三錢銀子增加到每日五錢,軍官則加倍發放。細算一下,新增的餉銀和軍火、馬匹、甲杖供應等費用,每天要增加五千兩銀子。這些銀子從哪里來呢?張亮基一上任便遇到難題。他終日愁眉苦臉,卻無良策,只好將藩庫里凡能動用的銀子都拿出來,先兌現十天半月再說。

銀子關下去后,各地救援長沙的綠營兵勁頭有點提高:上城墻的兵多了,巡邏值勤的腳步也加快了,圍城的太平軍這幾天也停止了攻擊。蕭朝貴派人把城內救兵增加的消息,告訴正率領大隊人馬前往長沙的天王和東王,要求速派一萬兄弟兼程前來增援。在援兵未到之前,太平軍戰士們抓緊時間構筑工事,搬運糧草。長沙城的戰事出現暫時的平靜。

戰事一旦停下來,城里那些從各地征調來的兵士們便要無事生非了。接連幾天,城內搶劫案、強奸案、兇殺案不斷發生,大部分都是那批拿了銀子不打仗的外省兵干的。張亮基除一再請求將官們嚴厲鈐束部下外,拿不出任何有實效的辦法來。他不是不能嚴懲肇事者,但在這種時候,他能那樣辦嗎?一旦激起兵變,后果豈堪設想!張亮基、羅繞典、潘鐸只得天天分頭親自巡邏,希冀以此稍減城里的騷動。

這天,張亮基從巡撫衙門出來,穿過又一村,來到貢院街。貢院街本是長沙城里最熱鬧的一條大街,往日店鋪櫛比鱗次,各方商賈云集,但眼下大部分店門緊閉,街上人行走匆匆,生怕走慢了,會冷不防被人刺上一刀似的。常常撲入眼簾的,是那些醉眼蒙眬、斜挎佩刀,操著貴州、河南、陜西、湖北口音的援兵。人們見到這些老總們,猶如見到瘟神,老遠就避開了。張亮基看在眼里,禁不住兩眉緊鎖。

貢院街的盡頭是東正街,東正街的盡頭是小吳門。張亮基來到小吳門,忽然眼前一亮,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但見這里市井秩序井然,城頭上旗幟鮮明。小吳門守兵對進進出出的人盤查仔細。張亮基想起,小吳門一帶原來是陜西候補知府江忠源率領的楚勇在守衛。他如同在這里看到史書上所寫的細柳營,心中感嘆道:江忠源真是個將才!

還是在署理云貴總督任上,張亮基就多次聽說過在廣西打仗的江忠源的名字,于是留心打聽。知道江忠源是湖南新寧人,字岷樵,早年是個喜愛狹邪行的風流蕩子,后來改邪歸正,為人極講信義。在京城參加會試時,曾兩次護送友人靈柩回原籍,不畏千里長途,雨露風霜,善始善終。那時,曾國藩在京城也愛周濟貧困,尤好為人撰寫挽聯。故京師士人中流傳兩句打油詩:“代送靈柩江岷樵,包寫挽聯曾滌生。”因為這,曾國藩與江忠源結為好友,并預言他日后會以功名立天下,最后將以節烈死。曾國藩在咸豐帝登位時,向朝廷推薦五個人才,江忠源便是其中之一。正因為江忠源有這個名氣,當金田事起,賽尚阿奉命以欽差大臣督辦廣西軍務時,便請他出來贊襄軍務。這時,江忠源正由浙江秀水知縣任上丁父憂住在新寧,于是他在新寧募勇五百,號為“楚勇”,隸屬于副都統烏蘭泰。咸豐元年十一月,賽尚阿指揮十營清兵圍永安,廣西提督向榮統北路,烏蘭泰統南路。向榮的幕僚建議:“自古圍城,當缺一隅,否則困獸之斗不可當。”向榮聽從幕僚的話,在北面的包圍圈中空出一門。江忠源聽說,急忙派人送信給向榮,力諫圍師缺隅之非,請向榮合圍。向榮不聽,結果太平軍從永安北門突圍而去。待向榮明白過來時,已悔之晚矣。二月,洪秀全攻下全州,乘湘水上漲之機,從水路進入湖南。江忠源率楚勇趕到全州蓑衣渡,此地湘水狹窄,兩岸多林木。江忠源伐木作堰,橫江攔斷,使太平軍在蓑衣渡一戰損失慘重,船只幾乎全部被焚,南王馮云山中炮殉難。這一仗,是清廷與太平軍作戰以來所取得的第一個大勝利,使得江忠源之名傳遍全國,也使曾國藩得知人之美名。

“我來到長沙已半個月,居然沒有早點來拜見江忠源,真是昏聵。”張亮基在心中說。

在張亮基將到小吳門時,江忠源便已得到親兵的報告,他親到東正街尾迎接。

“中丞大人駕到,卑職有失遠迎!”江忠源恭恭敬敬地問候。

“江將軍客氣了。亮基久聞將軍威名遠播,今日一睹風采,平生之愿足矣。”張亮基微笑著打量江忠源,見他約四十來歲年紀,堂堂一表,從心底里喜歡。

“卑職不過湘中一寒微,謬承大人獎勵,不勝赧愧!”

“亮基一早從又一村到東正街,所到之處,混亂不堪。獨到將軍治下,氣象一新,仿佛來到細柳營,會晤了周亞夫。”張亮基說罷,拉著江忠源的手,哈哈大笑。

“大人過獎!請進屋喝茶。”

江忠源把張亮基請進一家南雜店改建的營房。江忠源早就聽說過,張亮基是個當今官場中罕見的清官。當年林則徐因燒鴉片事謫襄河務,那時張亮基正以中書從王鼎治河工。某河弁悄悄地送三千兩銀子給張亮基,張亮基拒絕接受,不過也并未聲張出去。但此事林則徐卻知道,暗中記在手冊上。后來張亮基升為永昌知府,林則徐恰由新疆召回,授云貴總督。路過永昌,張亮基拜謁林則徐。林則徐見到張亮基非常高興,特地把手冊拿出來,告訴張,某年某月某日,拒絕河弁私送之銀三千兩。張大驚,對林尤為敬佩。后來林向道光帝竭力推薦張,從此張亮基步步高升,不數年而位至督撫。江忠源很敬重這位上司,他請張亮基上坐,并親手獻上一杯茶:“大人不辭勞累,親到各處巡查,楚勇官兵極受鼓舞。”

張亮基想,正好趁此機會跟江忠源商討下一步的戰事。于是他以極為誠懇的態度說:“亮基初來貴鄉,情況不熟,且承平日久,未歷兵事。今日局勢萬分危殆,將軍不獨湘人之翹楚,亦吾國稀見之將才。亮基欲與將軍長談,務望將軍以破賊之方,不吝賜教。”

江忠源欠身答道:“保衛桑梓,乃卑職義不容辭之責任。大人于此危難之際來到長沙,三湘士民,莫不感激忭躍。今日垂詢,卑職豈有不竭盡所知而獻芻蕘之理。”

張亮基說:“目今偽西王蕭朝貴、偽翼王石達開以五千余人馬扎于城南,幾次攻城,雖賴城高墻厚、將士用命,暫未得手。然長毛增援部隊即將來到,揚言定要攻下長沙,城內人心洶洶,兵士們亦內心恐懼,若不思良策,長沙城破,恐為期不遠。”

江忠源對道:“長毛造反,已近兩年,朝廷為此糜餉至兩千萬之多,然從廣西到湖南,人無固志,地罕堅城,朝野莫不失望。卑職這一年來側身戎間,深為綠營將不良、兵不精、法不嚴、令不一、心不齊、戰術低劣,遂使長毛坐大氣勢猖獗而痛心疾首。卑職以為,長毛并不足滅,但釀成今日之局面,除諸多原因之外,帶兵將帥舉止失措,實為其中重要原因。兵志曰,‘不知地利不可行師。’地利者,非僅圖史所載山川一定之險地也,視賊出入之蹤而先為之防,察賊分合之勢而遙為之別,雖漸車之澮、數仞之岡,形勢在所必爭,機會不可偶失。但兩年來,我軍要地之疏防,機宜之坐失,實已指不勝屈。全州蓑衣渡之戰,賊鋒已挫,本應連營河東,斷賊右臂。道州之役,賊勢本孤,宜分屯七里橋,扼賊東竄。茍此兩役地利不失,長毛一入湖南,便可將其置于死地。此次長沙被圍,亦因失地利之故。若在長沙東面梨市至回龍塘一帶設重兵堵防,長毛就不會出現在長沙城下。若在妙高峰上駐有一支人馬,南門外的制高點便不會被長毛奪去。此兩地利一失,局面則由主動而變被動。”

江忠源這番話,使得張亮基既覺很有道理,又更添憂愁。江忠源見張亮基滿臉陰云,于是掉轉話頭:“不過,大人亦不必憂慮。長毛氣焰雖囂張,但卑職料他們一時難破長沙。”

張亮基精神一振,忙說:“請將軍明析。”

江忠源說:“自接仗以來,我軍處于不利,非實力不足,乃指揮失誤。卑職以為,只要改變目前敵攻我守之被動局面,戰事即有轉機。卑職建議,只留少數兵力守城,大部分精銳人馬拉出城外,在城外乃至城郊與長毛決戰。如此,則城內壓力可大大減輕。長沙現有兵力一萬三四千,當率一萬人出城。和總兵兵力最強,以他的三千精兵扎營東門外,秦總兵率兩千人扎營西門外,開隆阿將軍率兩千人扎營北門外,卑職愿自率五百楚勇和兩千五百名綠營兄弟一起正面擋賊鋒。”說罷,江忠源走到懸掛在墻上的長沙地形圖邊,指著地圖說,“大人請看,這是城南天心閣,乃長沙城的另一制高點,此處當布置強大火力,控制南門外。長沙城內那座五千斤重的炮王須在近日內移來。天心閣對面為蔡公墳,與天心閣對峙,可以屏蔽東南兩面,此處即孫子所謂的‘爭地’。妙高峰亦為爭地,惜已被長毛占去,此處再不能丟了。卑職將扎營蔡公墳,挖壕筑壘,與長毛決一死戰。區區芹獻,僅供大人參考。”

張亮基聽江忠源說出這番話來,心中十分敬佩,說:“將軍用兵,遠勝吾儕。適才聽將軍高籌碩畫,亮基茅塞頓開,連日憂慮為之一掃。來日就召開軍事會議,按將軍的設想部署,局面必定會有改觀。亮基還想到,從出城的這四支人馬中尚需抽出數千兵力,截住長毛增援部隊,不使他們靠近長沙。”

“大人想得很周到,截擊援師,此著最好。”

“將軍調遣兵力,善從全局著眼,實在高明。亮基想古之諸葛亮,處于今日地步,其籌謀部署亦不過如此。”

“大人言重了。卑職何等樣人,豈敢與諸葛亮比。不過,經大人一提,卑職倒想起有人跟我說過,湖南有三亮,得一亮,三湘可治。不知大人可曾聽說?”

“實不曾聽說,請將軍詳言。亮基雖比不得當年劉玄德,亦愿效法前賢,重金相聘。”

江忠源緩緩地說:“這三亮之說,雖在湖南士人中流傳,然多不相信,卑職亦不盡信。三亮即老亮、小亮和今亮。老亮者,羅澤南也,他目前正在湘鄉練勇。小亮者,劉蓉也。劉蓉是湘鄉一處士,淡泊名利,然對經濟之學鉆研甚深。今亮者,湘陰左宗棠也。”

江忠源一提起左宗棠,張亮基就想起一到長沙時,便收到貴州黎平知府胡林翼的來信,信中竭力推薦左宗棠。張亮基記得信中有這樣的話:“此人廉介剛方,秉性良實,忠肝義膽,與時俗迥異。其胸羅古今地圖兵法、本朝國章,切實講求,精通時務。訪問之余,定蒙賞鑒。即使所謀有成,必不受賞,更無論世俗之利欲矣。”如真像胡林翼所說的,那左宗棠也算是當今奇士。但胡林翼和左宗棠是姻親,怕有點言過其實。訪不訪左宗棠,尚未拿定主意,現在正好聽聽江忠源的意見。他說:“湘陰左季高,此人我早就聽說過,請將軍繼續說下去。”

“卑職對老亮、小亮雖然佩服,但竊以為,此乃人們飾美之詞,究不可與古亮相比。獨有這今亮左宗棠,卑職敬佩至極。左宗棠真可謂人中之龍,其功名雖只一舉人,然經綸滿腹,才華橫絕,當世少有。尤可奇者,此人長期潛心輿地,埋首兵書,天下山川,了如指掌,古今戰事,如數家珍。為人倜儻耿介,意氣豪邁。當今天下紛擾,正是此人建功立業之時。”江忠源想到自己正在向當政者推薦一個可以扭轉乾坤的英雄豪杰時,很覺自豪,禁不住聲氣高昂,精神振奮,“道光二十九年,林文忠公自云南引疾還閩,路過長沙,特地遣人至柳莊,招來左宗棠。那夜湘江舟次,文忠公與左宗棠抗談今昔,通宵不眠,直到雞鳴天曉,才依依惜別。文忠公為之傾倒,詫為絕世奇才。”

張亮基平生最為佩服感激林則徐,聽說林則徐如此器重左宗棠,不禁對左宗棠肅然起敬。他說:“這樣看來,左宗棠確有真才實學,但不知比起將軍來差了幾多?”

江忠源答道:“左宗棠平生所學,乃真正經邦濟世的學問,絕不是那些尋章摘句、唯務雕蟲之輩所可比擬。至于卑職與宗棠比,這可以套用徐庶的一句現成話,真是以駑馬比騏驥、寒鴉配鸞鳳,百不及一也。”

“將軍竟然如此推崇,日前胡林翼來信也全力薦舉,既然文忠公都詫為絕世奇才,亮基豈能不為國家百姓著想,禮聘左宗棠!”

江忠源說:“左宗棠為人狷介高傲,怕的是非金帛所能動。”

“然則奈何?”

“動此人者,乃大人之誠心也。卑職有個小計策,大人不妨試試。”說罷,江忠源移過身,附著張亮基的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歐陽兆熊東山評左詩

傍晚,長沙城內戥子橋陶公館門前,來了一隊士兵,為首的戈什哈對門房說:“相煩轉告陶公子,撫臺大人有一封急信給他。”

門房不敢怠慢,把來人迎進客廳,獻茶后,立即把信送進內室,交給陶桄。

陶桄是前兩江總督陶澍的獨生兒子,左宗棠的女婿,原籍安化小淹,這時正寓居長沙。說起陶、左兩人結兒女姻親這樁事來,真是一段佳話。

陶澍少年得志,功名順遂,二十五歲便中進士,以后歷任地方要職,晚年做到兩江總督。在任期間,救荒治淮,疏浚河湖,首開海運,改革鹽政,是道光年間一代名宦。他多次微服私訪民間,秉公處理命案。在湖南老家,士人對陶澍極為崇拜。與陶澍比起來,左宗棠的地位就差得太遠了。左宗棠二十一歲中舉后,會試蹭蹬。第一次報罷,第二次已被取為第十五名,但因湖南多中了一名,便把他的名字刷了下來,補上湖北一名,僅把他取為謄錄。左宗棠不屑于當個區區抄寫員,拂袖南歸,在家努力鉆研史地、荒政、鹽政等經世之學。道光十七年,左宗棠主講醴陵淥江書院。這一年,陶澍總督兩江,到江西閱兵,順路回家省墓,經過醴陵。縣令請左宗棠為陶澍下榻之處撰寫楹聯。左宗棠筆走龍蛇,瞬時揮就:“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這副對聯,既表達故鄉人對陶澍的景仰和歡迎,又道出陶澍一生中最引為得意的一段經歷: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底,道光皇帝在乾清宮十四次召見陶澍,并親筆為其幼年讀書的“印心石屋”題匾。這件事,陶澍認為是曠代之榮。當時陶澍見了這副對聯,激賞不已,立即把左宗棠請來,滿口稱贊。左宗棠本仰慕陶澍,他一肚子經世濟民的想法,平日恨無處傾吐,這下見了陶澍,巴不得全部倒出。于是半是請教,半是顯示,從學問談到國事,從鹽政談到海運,足足與陶澍暢談一夜。陶澍為家鄉有這樣的不凡之材而十分高興。那年陶澍五十九歲,左宗棠才二十六歲。陶澍認定左宗棠日后的前程會超過自己,竟不顧相差三十幾歲而與之訂忘年交。

第二年,左宗棠第三次會試報罷。陶澍時已重病在身,一再邀請他到江寧去,要以大事相托。南歸時,左宗棠繞道到了江寧。陶澍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以尚在髫齡的獨子陶桄托付左宗棠,并主動提出與之聯兒女姻。左宗棠認為自己無論從地位,還是從輩分來說,都不能與陶家聯姻,堅執不肯。陶澍握住左宗棠的手,說:“三十年后,你的地位必在我之上。我宦游大半生,還沒見過超越你的人,請再莫推托。我死之后,桄兒便如同你的親生兒子,若能教之成才,不辱陶氏家風,則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不獨桄兒托付給你,內子不敏,我的家事也全托付給你。”

左宗棠異常感激陶澍的知己之恩,說:“制臺放心。既然如此,左宗棠今生當為教公子成才而竭盡心力。我已經會試三次,看透了考場弊病,從此以后,再不赴京會試,讀書課兒,躬耕柳莊,以湘上農人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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