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不管他們走還是不走,先要殲滅石達開一股。石達開只有三千人馬,且離開賊之老巢。我們選調五千人,分成三部分,以一千人駐扎水陸洲,堵其歸路;另外四千分兩隊南北包抄。將這股人馬殲滅后,賊軍心必亂。但這三路人馬分別由誰來帶領呢?”左宗棠捻著胡須,像問張亮基,又像是自問。
張亮基說:“我看駐水陸洲一軍,由廣西提督向榮帶領,他一路尾追長毛,經驗最豐富。包抄兩路則由綏寧總兵和春、河南河北總兵王家琳分別帶領。你以為如何?”
左宗棠沉默一會兒,緩緩地說:“宗棠剛來,對諸將才能性情尚不甚了解。大人既然定了,就這樣辦吧!”
次日,向榮、和春、王家琳分別帶領各自人馬,離城過江。
向榮從朱張渡口過浮橋,殺氣騰騰地帶著一千人馬來到水陸洲,卻被太平軍的一把火燒了個嗚呼哀哉,一千人馬,被燒死殺死八九百。
南北包抄的兩支人馬聽說水陸洲向榮全軍覆沒,都嚇虛了膽,交戰不到一個時辰,便大敗而逃,為爭奪浮橋,又在湘江中淹死幾百人。
左宗棠站在天心閣上,看到水陸洲火起,三路人馬全部敗逃,不覺長嘆,心里說道:“當年諸葛亮初出茅廬,便在博望坡以火攻取勝而使關、張心服,想不到我左宗棠初出,卻中了別人的火攻之計。今亮就這樣不如古亮嗎?”繼而又想,“這班綠營官兵真是一群飯桶,即令水陸洲全軍失敗,南北兩路尚有四千人馬,何以如此不中用!”左宗棠從心里鄙夷這班酒囊飯袋。他暗暗決定,今后必須親自選擇一批將官,重新招募一支新兵,嚴格訓練,一掃綠營積習。否則,縱有諸葛之謀,也不能在戰場上取勝。
石達開在河西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圍城的將士,不少將領向楊秀清提出:趁此機會,再次攻城。楊秀清沒有立即答應,他要和洪秀全商量。
將近黃昏,洪秀全帶著一班侍衛,悄悄來到妙高峰上。他屏退左右,與楊秀清閉門密談了半夜。
第二天中午,一樁天大的喜事在太平軍將士中傳開。原來,楊秀清的幾個親兵在藥王廟的神座下發現了一方前明的傳國玉璽。這玉璽四寸見方,上鐫五龍交紐,刻著“天地齊壽,日月同輝”八個篆字,裝在一個檀香木匣內,用金鎖鎖著。經隨軍的博學文人鑒定,的確是真正的國寶。他們紛紛猜測,不能理解明朝的傳國玉璽何以藏在藥王廟的神座下。后來,還是楊秀清解釋得最好,眾皆欽服。楊秀清說:“當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原是想借滿人的力量自己做皇帝,故在明朝宮中搜得這方傳國玉璽,秘密保存。后滿人稱了帝,封他為平西王,他心中不服,但兵力單薄,無可奈何。吳三桂到云南后招兵買馬,擴大實力。康熙十二年,與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發動叛亂。吳三桂從云南打到湖南,占領了長沙。他原想在長沙稱帝,后來時局不利,便撤退到衡州,匆忙之中,將這方玉璽藏在藥王廟神座下。吳三桂雖然兵敗,但是想過皇帝的癮,于是在衡州稱起帝來。當時清兵已圍住了衡州,他一時無法到藥王廟取玉璽。不久,吳三桂一命歸天,藏璽的人也都戰死了,誰也不知道這顆玉璽的下落。今天,天父天兄將這顆傳國玉璽賜給了我們,可見我們的天王陛下是真正的真龍天子。”
楊秀清的解釋與歷史事實很相符合,這方傳國玉璽的真實性是不容懷疑的。全體將士興奮至極,尤其是那些廣西過來的老兄弟們,自覺地焚香禱告,眼中流出無限激動的淚水,感激天父天兄將清妖的江山賜予天國,決心一舉攻克長沙。
當天夜晚,洪秀全召開全體高級將官會議。在莊嚴隆重的氣氛中,洪秀全出來和大家見了面。因為玉璽的發現,天王在眾人眼中儼然已是登基的天子,全體將官自覺地跪在洪秀全的腳下,山呼萬歲。在大家的無限虔誠之中,楊秀清給洪秀全遞來一個詭譎的微笑。這個微笑,只有洪秀全心中明白。
洪秀全今年三十九歲,身材高大魁梧,面孔英俊,留著淡茶色胡須。他與人突出的不同是耳小而圓。現在,他端坐在臨時鋪就的龍椅上,威嚴地說道:“天父天兄將明朝的傳國玉璽賜予我們,是清妖朝廷的結束,漢人重坐江山的象征。我已命令工匠將前明的璽文磨去,刻上‘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國’十個大字。”腳下歡聲雷動。待大家的心情平靜下來后,洪秀全繼續說,“諸位兄弟在長沙城下圍攻兩個多月,給湖南清妖以沉重打擊。清妖目前是坐困危城,一籌莫展。我們在攻克道州時,便制定了‘直前沖擊,循江而下,略城堡,舍要害,克復武昌,號令天下’的大計。目前我軍士氣正盛,糧草充足,連日江水暴漲,正是我軍浮江北下的大好時機。各軍今夜做好準備,搜集船只,明早登船,撤離長沙。另林鳳祥帶五千人從陸路出發,掃除障礙,到王家坪上船,出臨資口,到湘陰與大隊人馬會合。李開芳帶一千人連夜南行,布下疑陣,引誘清妖南下,務使大軍安然北進。”
洪秀全說完后,楊秀清又站起來強調了兩句。他說:“北進的水陸兩軍都要連夜悄悄做好準備,不讓清妖得到一點風聲。南下的一支人馬,則要大造輿論,大張旗鼓,把清妖引誘得越遠越好。待把清妖引出百把里之后,再從小路間行往北,與大隊會合。”
翌日上午,當數千清兵尾隨李開芳南下時,五萬太平軍將士,已分別從水陸兩路浩浩蕩蕩向岳州進發。
左宗棠薦賢
太平軍撤離長沙,闔城官紳大大地舒了一口氣,窮苦百姓卻深感惋惜。他們巴不得大軍進城來,多殺掉幾個貪官劣紳,為窮人出氣申冤。聽說藥王廟里出了明朝的傳國玉璽,長沙城內和四鄉的百姓,都認為今后的江山是太平軍的,對將來的日子有了指望。許多家中無牽掛的年輕人隨著太平軍走了,他們要跟著洪楊去打天下、建新朝。
張亮基以巡撫名義大擺宴席,犒勞這兩個多月來為守長沙城出力的全體官紳,并特地請黃冕、孫觀臣、賀瑗和歐陽兆熊坐在第一席上,并保證立即申報朝廷,償還他們借的十二萬兩銀子。又封那座立了功的炮王為“紅袍大將軍”,又循鮑起豹之請,為城隍菩薩重新塑像,封它為“定湘王”。又要左宗棠趕緊起草奏章,題目就叫作“長沙大捷賊匪敗竄北逃折”,向朝廷邀功請賞。
左宗棠卻不像張亮基那樣喜形于色,他在深思。這些年來,左宗棠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對朝廷的腐朽、官場的齷齪、綠營的窳敗,看得非常清楚。他知道洪楊起事,是由于走投無路而被逼上梁山,其戰斗力非同小可,況且又得到百姓的擁護。長沙城得保,并非是由于官軍的力量,而是因為洪楊志不在此。天下從此將要大亂,不可樂觀過早。河西之役失敗后,他就想到今后與洪楊作戰,不能指望綠營。看來只能仿照過去與白蓮教打仗的樣子,組織團練,從團練中練出一支勁旅來。現在,長毛已退,必須趕緊籌辦這事。各縣都要像湘鄉、新寧、湘潭等地那樣建團練,省里由一人統領。誰來籌辦此事呢?他首先想到羅澤南。
羅澤南是個出名的理學家,但他并不空談性理,而注重經世致用,他的弟子中能人不少。從去年以來,他在湘鄉主辦團練,集合了一千多人。由于練勇有功,已被保舉候補訓導。不過,羅澤南雖然辦團練有經驗,但畢竟位卑人微,長沙不是湘鄉,他難以在此站住腳。自己出面嗎?也覺資望尚淺,恐別人不服。這個大任,由誰來擔負呢?他想起江忠源,但長沙城防離不開他。郭嵩燾呢?他是個典型的書生,不堪煩劇。歐陽兆熊呢?此人太不講法規,不能充當領袖人物。想來想去,無一人合適。左宗棠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突然把腦門一拍,大喜道:“我怎么一時忘了此人!”
他急忙走到簽押房,以少有的興奮情緒對張亮基說:“中丞,這主辦省團練的人有了。”
“誰?”張亮基高興地問。
“中丞看,正在湘鄉原籍守制的曾滌生侍郎如何?”
“滌生侍郎的什么人亡故了?”
“他的母親在六月間就已去世。他由江西主考任上折轉回籍奔喪,回家已有兩個來月了。”
“這段日子給長毛沖得六神無主,也不知道滌生兄回籍來了,真正對不住。要是由他來主辦,那當然是太好不過的事。”略停一下,張亮基說,“不過,聽說曾滌生為人素來拘謹,最講名教,他正在服喪期間,能出山辦事嗎?”
“這點我也慮及了。墨绖從戎,古有明訓。滌生重名教,但更重功名事業。只要大人作書懇請,一面上報朝廷,請皇上下詔,我看他會出山的。”
“好,我這就修書,請你擬個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