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約爾維格醒來，發現薩維阿姆和沃姆科特正在為出發做準備。

條紋貓不見蹤影，但它的兩只快長大的小貓坐在不遠處，眼睛亮晶晶的，一邊搖著尾巴，一邊看著他們準備行囊。

約爾維格一直睡在儲藏室，盡管薩維阿姆和沃姆科特盡量放輕動作，可他們往袋子里裝挑選好的紫水晶晶體時，還是把他吵醒了。

除了水晶，他們沒什么別的可帶，這兩個矮人把水晶裝進羊毛袋里，還在中間塞了些舊樹葉，以防水晶磕碰破碎。

約爾維格站起身來。

“早上好。”他說道。其他人點點頭，表情都有些沉悶。沃姆科特低聲嘟囔了句，聽著像是在回應“早上好”。約爾維格嘆了口氣。

他可不想成為這兩位運輸者。他剛到礦場不久，長途跋涉的疲憊還沒緩過來。

深切鎮周邊的荒野冬天還算溫和，但在紅山脊，薩維阿姆和沃姆科特還沒等回來，可能就已經大雪紛飛了。

不過，至少他們在回來之前，能在自家石屋里吃上幾頓好的，喝上啤酒，抽上幾口山煙。

約爾維格準備好背帶和工具，走進礦井巷道，朝豎井走去。走到梯子頂端時，他聽到下面傳來爭吵聲。

“紫水晶是從火山口通道來的，不是礦脈！”霍布爾富特怒氣沖沖地說道。

“那火山口通道直徑才兩英尺！”斯萊奇菲斯特大聲反駁，“那個礦洞挖出來的采場可有十五英尺寬！”

“石英只能在縫隙里形成，火山口通道留下的縫隙！”

“石英礦脈也是一樣的道理。”

“但石英并沒有形成水晶尖晶。”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約爾維格知道原因。

顯然，斯萊奇菲斯特想順著石英礦脈往上挖，而霍布爾富特想沿著那條因礦物侵入而填滿并固化的火山口通道向下開采。這兩條路都有可能挖出各種礦物，甚至找到富礦脈，但也有可能一無所獲。

約爾維格很確定，自己可不想夾在霍布爾富特和斯萊奇菲斯特中間。

斯萊奇菲斯特可不是徒有虛名，雖說霍布爾富特體格更壯實，可能也更強壯些。但要是同族之間動手，那可就太不像話了。

約爾維格覺得事情還不至于發展到那一步。這場爭論會一直持續，直到其中一人讓步。問題是，他知道這兩人都不會輕易妥協，如果他在場，斯萊奇菲斯特肯定希望他站在自己這邊。

于是，約爾維格從豎井邊退了回來。他碰到沃姆科特和薩維阿姆從儲藏室出來。沃姆科特一定是從約爾維格的表情猜到了什么，這個矮人揚起濃密的眉毛，微微露出一絲苦笑。

“祝你好運。”他說。

“祝你好運。”約爾維格回應道。

中午時分，約爾維格正在懸崖邊的新礦井里挖礦，突然聽到斯萊奇菲斯特的喊聲。

“查格林！查格林！”

約爾維格從礦井里探出頭來，胡須里滿是砂巖和石英碎屑。他哥哥站在刻有洞穴符文木樁的警示區內，靠近懸崖底部的碎礦石堆旁。

“查格林，你能不能下來幫忙？我們需要你下礦，而不是躲在上面。”斯萊奇菲斯特的語氣和表情一樣煩躁。

約爾維格沒有爭辯，收拾好工具，順著巖壁滑了下來，落在碎礦石上。斯萊奇菲斯特已經大步朝尾礦池所在的斜坡走去。

等約爾維格走進礦井，斯萊奇菲斯特已經下到豎井梯子底部。沙恩布特在豎井頂端，拉著滑車組的繩子，往上吊運一袋袋礦石，嘴里還不停地咒罵著。

約爾維格趕忙過去幫忙卸貨，把袋子靠在礦井壁上，可他一跑過來，沙恩布特就不罵了。下面傳來急促的鎬頭敲擊聲。

“他們選了哪條路？”約爾維格問道。

“他們誰也沒選。兩個人各自沿著自己的巷道挖礦。”

約爾維格嘆了口氣。或許這樣也好。

“還有要吊運的嗎？”

“多得我都忙不過來了。”沙恩布特說，“我覺得他們是在互相較勁。”他打量著約爾維格，“我知道他是你哥哥，但霍布爾富特畢竟是年紀最大的。”

“確實是。”約爾維格說，不想深入討論這個話題。對他來說，霍布爾富特當礦場隊長也無所謂，不過要求拿雙份收益，對沃姆科特和薩維阿姆可不公平。

而且約爾維格覺得斯萊奇菲斯特絕不會讓步。的確，他們來的時候，并沒有就誰當礦場隊長達成一致。大家也都沒發誓，但在標記礦脈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場，這就意味著他們都是合伙人，都是礦場的主人。

要是霍布爾富特真想爭取當隊長，所有利益相關者幾乎都得一致同意才行……斯萊奇菲斯特是約爾維格的哥哥，在這種事上反對他，斯萊奇菲斯特肯定不會原諒他。

約爾維格順著梯子往下走，眼前的景象讓他吃了一驚。霍布爾富特和斯萊奇菲斯特肯定使出了渾身解數挖礦，巷道里已經堆積了好幾碼的礦石，等著被運出去。

這些礦石得先裝袋，用手動滑輪沿著豎井往上吊運五十英尺，再沿著礦井巷道搬運，以便分揀、淘洗、傾倒，這種處理方式效率實在太低。

他們還得找吃的，可現在根本沒人去覓食。晚上他們又得餓著肚子睡覺了。

礦場現在只剩下四個矮人，他們得想個更好的辦法，其實有很多方面都需要改進。

約爾維格沒怎么睡，天還沒亮就醒了。矮人對日月的運行規律不太在意，更遵循自己的工作節奏，而且他們有很多事要做。

約爾維格把背帶穿過扣環，系緊。這種工具背帶是矮人采礦的標準裝備，由一系列相互連接的皮帶組成，上面有掛工具的環和夾子。

這是約爾維格到礦場后，第二次收緊背帶了，這次連大腿處的帶子都得收緊，他瘦了不少。

矮人都喜歡腰帶，不只是礦工。很多矮人婦女也系腰帶，而且常常同時系好幾條，這些腰帶有的鑲嵌著寶石，有的鍍了金，有的有印花、雕花，色彩鮮艷，材質有編織的，也有雕刻的。

雖然這不僅僅是為了實用，但也并非完全沒有實用價值。就像現在，他的腰帶在提醒他，他們需要食物，否則這個冬天可不好過。

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都固執得有些愚蠢。他們既不愿意和沙恩布特、約爾維格換著挖礦，也不再討論礦場的規劃。

沙恩布特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這些礦石和石頭，而且霍布爾富特昨天還因為沙恩布特幫斯萊奇菲斯特的忙，對他大喊大叫。

“你是我弟弟！”他一邊喊，手里的錘子都沒停，就這么訓斥著自己的弟弟。

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挖了二十多個小時后，才不情愿地回到壁龕睡覺。

矮人男孩在三十歲成年，舉行成年儀式之前被稱為gilke，女孩則被稱為gilna。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現在的表現就像沒長大的gilke。難道挖到礦石把他們沖昏頭腦了？

約爾維格現在確定哈德費爾兄弟不來是對的。或許自己來這兒就是太天真了。可他又能怎么辦呢？他沒什么其他親人了，也不想一輩子都在挖鹽礦。

在深切鎮，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在礦場里，從礦場隊長到最年輕的學徒礦工，等級分明，紀律嚴格。

長老議會決定聚居地的所有重大事務，在矮人家庭中，一切都按照世襲和出生順序嚴格安排，每個石屋就像一個小王國。

要是礦場剩下的四個矮人是親兄弟，他們肯定會毫無異議地聽從霍布爾富特的指揮，倒不是因為他總是對的，而是因為聽從家族長輩的安排，向來都是正確的。

但問題就復雜在，霍布爾富特和沙恩布特是他們的表親，雖說霍布爾富特比斯萊奇菲斯特年長，但斯萊奇菲斯特和約爾維格的父親，比霍布爾富特和沙恩布特的父親年長。霍布爾富特是礦場里年紀最大的，但在他們家族分支中屬于第二代。

遇到這種爭端，最好的辦法就是分開，各自建立石屋、礦場、工坊，或者其他相關產業。這樣一來，家族的領導者就能像獨立的領主一樣，管理自己的產業。

可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一直都是好朋友，關系好得像親兄弟。直到現在，他們的沖動和固執都是對外的，而不是針對彼此。

約爾維格不知道該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于是他決定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走出礦場，山谷里的樹林很安靜，他能聽到水從尾礦壩上流過的聲音。偶爾有幾聲蟋蟀叫，但隨著秋天悄悄來臨，樹林已經漸漸安靜下來。他沿著去魚堰的小路，只用了五分鐘就砍倒了一棵筆直的雪松。

他砍掉樹枝，用錘子、鑿子和斧頭把樹干劈成一條條長木板。要是有刮刀，這活兒會輕松些，但他用斧頭也能大致砍出自己需要的形狀。

他又砍了兩棵樹。睡覺前，他躺在石頭上，就已經算好了需要多少木板和木釘。完工后，他把新砍的木材搬回礦井。

矮人們在礦井里造了一個水車，這肯定是霍布爾富特的主意，但他們后續工作沒跟上。很可能是因為一心想著挖到礦，太心急，就分心了。

約爾維格對此很不理解，只要花幾天時間勞作，他們的生活就能改善很多。難道就沒人主動去做嗎？這些問題從一開始就存在了嗎？

他不禁想到，去年冬天他們在這里是怎么過的，這個水車就這么閑置著，他們卻靠人力把礦石從豎井里往上運。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必須得改變。

幸好，有人帶了螺旋鉆來礦場。約爾維格用線和木炭仔細量好尺寸后，用螺旋鉆在木材上鉆孔。他干活的時候，條紋貓喵喵叫著，蹭著他的靴子，他偶爾會停下來，撓撓它的耳朵后面。

“你的小貓們呢，嗯？”他隨口問道。他見過一兩只，但它們現在已經開始自己捕獵了，肯定在四處覓食。此時天還沒亮。

沙恩布特最先起床。約爾維格很驚訝，自己干活的聲音居然沒吵醒其他人。也是，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勞作之后，睡得很沉。

沙恩布特走進水車室，看到約爾維格正在給水車安裝部件。

“是啊，我們本來打算這么做的，但是……他們想盡快挖到礦。當時做這個也不一定能加快進度。”

“要是有兩個矮人負責滑輪系統，可能確實沒必要。但我估計，做這個最多花一天時間。”約爾維格說。沙恩布特點點頭，看起來像是有話要說，但又猶豫了一下，最后嘆了口氣。

“我還是先去干活吧。”說完，他走出了房間。約爾維格沒有看他離開。對沙恩布特來說，約爾維格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讓這個裝置運轉起來，這樣等他去打獵的時候，沙恩布特就能跟上霍布爾富特和斯萊奇菲斯特的工作量了。

因為現在，打獵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希望沙恩布特能幫他一起打獵，而不是回到豎井邊，但他知道，自己很難說服沙恩布特違背霍布爾富特的意思。或許還是別嘗試了。

約爾維格又出去砍了些木材。這個裝置得能吊運好幾噸的石頭，而且要反復吊運。

他回來的時候，發現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已經不在壁龕里了，豎井里傳來鎬頭的回聲。他倒不覺得沒見到他們有什么遺憾。

此時，他已經把木軸安裝到了水車的輪轂上。要是時間充裕，他會在水車所在的房間里安裝一個大齒輪，再配上一個小齒輪和一組正齒輪系統。

這些機械裝置，每個矮人男孩從小就知道。他們甚至還會用木頭或黃銅制作這些裝置的小玩具，用來學習。但約爾維格沒時間這么做，于是，他在伸到礦井巷道里的木軸末端，安裝了一個正齒輪。

他剛把銷子敲進去，固定好正齒輪，斯萊奇菲斯特就從豎井梯子上爬了上來，朝他走了過來。他哥哥留著濃密的金色卷發胡須，寬闊的臉上很容易因為激動、憤怒、高興或者喝了啤酒而漲得通紅。

這是一張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也很容易讓人信任的臉。此刻，他的臉因為灰塵變得灰撲撲的，裸露的胳膊也是，只有沒被汗水弄臟的地方還能看出原本的膚色。

“我需要你幫我運礦石。”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讓升降機運轉起來。要是我們四個都在巷道里挖礦，只靠人力運你的礦石，我們會餓死的。”

“要不是霍布爾富特這么固執，我們也不會這樣。爭論的時候你要是幫我就好了。”

“我現在正在盡我所能幫忙。除非你們倆都不想挖礦了，先保證我們今年冬天不被餓死。”

“我們不會餓死的。我們來這兒是挖礦的，不是在森林里瞎跑的。”

“總得有人去森林里找吃的，不然我們都等不到哈德費爾兄弟來了。”要是他們真的會來的話。

“反正不是我，至少現在不是。我感覺自己馬上又要有新發現了，我能感覺到。”

“我都能看到你的骨頭了。要是不做好準備，明年春天別人看到的就只有你的骨頭了。”

“挖到礦之后我們再去打獵。”

“礦石又不會跑。”

“那你去吧。”斯萊奇菲斯特生氣地說，“隨你便。”說完，他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