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的雨裹挾著銅銹味，在防毒面具濾芯上凝成青綠色水珠。沈墨扯了扯卡在鎖骨處的玉佩，三天前實驗室爆炸殘留的灼痛感正沿著脊椎游走。背包里的戰國陶鼎碎片突然震顫起來，鼎腹巫祝浮雕的瞳孔在黑暗中滲出瀝青狀液體。

“沈先生，這就是你說的'普通盜洞'？“

向導老吳的礦燈照亮崖壁，本該風化的青苔下顯露出赭紅色鎮煞符。那些符紙像新鮮剝下的人皮般泛著油光，朱砂咒文里嵌著細小的骨渣。沈墨的登山鎬碰觸巖壁的瞬間，符咒突然滲出血珠，在雨中凝成九道蜿蜒血線——正是他背上朱砂紋的走向。

“上周地質隊來過。“老吳的聲音發顫，“第二天帳篷里只剩......“

雷鳴吞沒了后半句話。閃電劃破天際的剎那，沈墨看見戴鎏金面具的鬼嫁娘站在三十米外的冷杉下。她嫁衣下擺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混著金粉的尸蠟，在腐殖質層上燙出焦黑的“囍“字。

陶鼎發出蜂鳴，鼎耳殘缺處鉆出蜈蚣狀銅銹。這些銹跡在空中拼出甲骨文：“酉時三刻，太陰渡河“。沈墨抬手看表，電子屏顯示17:25，表面卻滲出西周月相圖的紋樣。

“快撤！“老吳突然拽住他背包。礦燈光束掃過盜洞邊緣，二十余處新鮮的手抓痕赫然在目——指節長度與人類無異，但每只手掌都只有四根手指，第二指節處凸起魚鱗狀骨痂。

沈墨的玉佩突然嵌入鎖骨，血管里的朱砂顆粒開始沸騰。當他用考古刷掃開洞口的浮土時，鼎腹巫祝竟發出尖笑：“血食已備，恭迎太祝歸位！“

盜洞深處傳來編鐘的悶響，不是現代仿制的十二平均律，而是西周特有的四聲音階。宮音里摻著人牲斷氣前的喉音，商調中藏著骨笛裂帛般的嘶鳴。沈墨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這旋律與三年前林晚失蹤當晚，考古系實驗室莫名響起的編鐘聲完全一致。

“要不算了？“老吳的礦燈光束劇烈晃動。沈墨轉身正要回答，卻看見向導的瞳孔正在擴散，鼻翼鉆出青銅色根須。那些根須刺入巖壁的瞬間，整片山崖綻開血紅曼陀羅，每朵花心都嵌著刻有二十八宿的臼齒。

陶鼎碎片割破背包墜落，沈墨倒退著跌進盜洞。失重感襲來的剎那，他瞥見老吳的身體崩解成無數刀幣，錢孔中伸出布滿殄文的手臂。這些手臂抓握的并非實體，而是將一團人形霧氣拽向地底——那霧氣輪廓像極了實驗室監控里，林晚最后消失時的殘影。

腐殖質的腥氣灌滿鼻腔。沈墨的后背撞上彈性物質，礦燈照亮頭頂時，他發現自己落在用頭發編織的繩網上。這些發絲泛著梔子頭油的光澤，發梢系著指甲蓋大小的合歡鈴，鈴舌竟是半截人類指骨。

“叮——“

青銅劍自行出鞘釘入巖壁，劍身映出墓道深處的景象：九具懸棺呈九宮格排列，棺底垂落的不是尸液，而是沸騰的朱砂。那些暗紅液體在青銅地磚上流淌，逐漸形成與他背上相同的星圖紋樣。

玉佩灼痛加劇。當沈墨觸碰到最近的懸棺時，棺蓋雷紋突然活化成青銅小蛇，順著袖口鉆入體內。蛇牙刺入肘窩的瞬間，三千年前的祈祝聲在顱腔內炸響：“以沈氏嫡血為引，啟九幽之門，拓往生之路......“

黑暗深處亮起兩排鮫人燈，幽藍火焰中裹著未足月的胎尸。沈墨的登山靴踩到某種粘稠物體，低頭看見水漬倒映著奇異畫面：2019年6月17日的考古實驗室，林晚正在用棉簽采集青銅卣的銹跡。她身后陳列柜的玻璃上，浮現出與此刻墓道完全相同的懸棺陣列。

“學姐？“沈墨伸手觸碰水面，倒影里的林晚突然轉頭。她的眼球被青銅錢取代，嘴角撕裂到耳根，手中棉簽化作刻滿咒文的玉璋。現實與倒影交織的剎那，緋紅嫁衣掠過轉角，金絲步搖在空氣中灼出焦痕。

追逐持續了七分鐘——這是沈墨后來通過錄像帶卡頓次數推算的時間。每當接近那道紅影，墓墻上的狩獵圖就會射出青銅箭矢。第三支箭擦過耳際時，他終于看清壁畫內容：玄衣祭司割開孕婦腹部，取出的胎兒心口嵌著沈家玉佩。而跪在一旁的獻祭者脖頸處，赫然長著與林晚相同的三顆朱砂痣。

墓墻轟然翻轉。沈墨跌入主墓室的瞬間，二十八盞人形燈樹同時自燃。每個燈奴都是被截去雙足的青銅刖人，他們被水銀浸泡的下肢仍在抽搐，天靈蓋插著的鮫綃燈芯竟是浸泡過尸油的神經束。

“找到你了。“

玉俑轉頭的速度很慢，像是關節里灌滿了水銀。當那張與沈墨完全相同的臉完全轉過來時，他手中的羅盤轟然炸裂。碎片在掌心刻出殄文，正是實驗室《往生錄》缺失的末句：

“陣眼既成，輪回往復，九世血親皆墮無間。“

水銀池開始沸騰。玉俑手中的六器禮器化作黑霧，沈墨在扭曲的鏡面中看見二十八個自己：穿西裝的上班族被釘在寫字樓電梯間，考古隊員在墓道里化作血俑，甚至有個嬰兒形態的自己蜷縮在青銅甗中蒸煮。每個鏡像的胸口都插著林晚那支玉璋。

鎏金面具墜落的聲響很輕，卻壓過了所有幻象的嘶吼。鬼嫁娘腐爛的面容上，殘留著林晚特有的那顆淚痣。她碎裂的聲帶里擠出字句，每個音節都帶著三年前的雨腥味：

“你終于......來陪我完成......畢業答辯了......“

沈墨的瞳孔劇烈收縮。記憶閃回到2019年6月17日晚，林晚失蹤前給他發的最后一條微信：“我在實驗室發現沈家......“后面的字被血漬模糊。此刻那些血跡在墓室地面重組，拼出她未說完的后半句：

“......族譜記載的活祭流程。“

二十八盞人牲燈同時爆燃。沈墨在火海中摸到玉俑手中的青銅觥，器底陰刻的銘文刺痛指尖——那是用林晚頭蓋骨磨成的顏料書寫的獻祭詞：

“今以沈氏處子為牲，換太祝九世輪回。“

水銀蒸氣蒙住視線的剎那，沈墨聽見無數個時空的林晚在嘶喊。她的身體被分解重組，現代失蹤案與上古血祭同時發生，畢業論文的數據表在火焰中化作招魂幡。當鎏金面具徹底溶解時，沈墨終于看清真相：每個沈家人覺醒詛咒的夜晚，都會有一個“林晚“被拖入往生陣，成為維系陰陽平衡的活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