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自己在修復死人。

鑷子尖挑起最后一粒銅銹時，顯微鏡下的蟠虺紋突然抽搐了一下。這柄西周青銅劍在文物局倉庫沉睡了三十年，劍脊上凝結的鈣化物像一串干涸的淚滴。培養皿里青灰色碎屑開始無風自動，祖父臨終時的話突然在耳膜里炸響：“沈家人碰到帶血沁的青銅器，就是在給自己刻墓志銘。“

實驗室的中央空調出風口涌出腐肉氣息。三天前從劍格清理出的暗紅色結晶，此刻在紫外線下顯露出羽毛狀紋理——那根本不是氧化銅，而是浸透人血的朱砂。我摘下手套觸碰劍柄陰刻的雷紋，指腹立刻傳來被吮吸的觸感，仿佛這柄兇兵在啜飲我的體溫。

“啪嗒“

一滴黑色液體從饕餮紋的眼眶滾落，在操作臺上蜿蜒成扭曲的殄文。襯衫下的羊脂玉佩突然發燙，這是祖父咽氣前用尸斑遍布的手塞進我齒間的。記得當時他喉嚨里翻涌著黑色泡沫，嘶啞的聲音像是從青銅甬道深處傳來：“記住，別讓太陰星升到柳宿方位......“

玻璃罩突然蒙上霜花。那些本該封存在劍身內部的銅銹，此刻像活過來的鐵線蟲般鉆出縫隙。它們在空中扭結成《往生錄》殘章，泛著磷火的篆字烙進視網膜：“以血親為引，九世輪回為柴，太陰臨宮之時，往生之門洞開?！?

我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三天前清理朱砂時劃破的指尖開始滲血。更可怕的是，那些暗紅色顆粒正順著血管往心臟游走，在皮下拼湊出與青銅劍銘文相同的圖案。洗手間的鏡子里，鎖骨下方浮現出青黑色的二十八宿星圖，天樞星的位置嵌著一粒朱砂，宛如被釘入皮膚的赤紅鉚釘。

“沈老師！培養箱......“實習生的尖叫從隔壁傳來。我沖過去時，看見三個月前出土的戰國陶鼎正在瘋狂震顫，鼎腹的蟠螭紋裂開細縫，涌出瀝青般的黏液。那些黏液在防菌墊上聚合成人形，赫然是陶鼎主人下葬時陪葬的巫祝模樣。實習生昏厥前死死拽住我手腕：“他...他在用甲骨文說你的名字！“

整棟樓的電路在子時準點爆出火花。應急燈亮起的瞬間，我望見走廊盡頭的防火玻璃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正從虛空中浮現。那些手掌只有四根手指，第二指節處長著魚鱗狀的骨痂——和《周禮》記載的“刖人“特征完全一致。

回到操作臺時，青銅劍已經自行出鞘三寸。劍身映出的不是我的臉，而是一個戴著獸面青銅胄的祭司，他正在活剖孕婦的腹部取出紫河車。更恐怖的是，祭司腰間玉佩的螭龍紋，與我胸前祖傳古玉的缺口完全吻合。

“活人鎮不住往生錄。“七天前那個瘋道士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當時他扯開我衣領看見玉佩，手中的羅盤“咔嚓“裂成兩半，“尤其是被煉成陣眼的活人?！艾F在想來，他撒在我眼皮上的根本不是香灰，而是摻了骨粉的墳頭土。

培養箱的鋼化玻璃炸裂時，我正看清黑霧中凝聚的面容。鎏金面具下露出半張腐壞的女尸面孔，她發髻上的金步搖還纏著半腐的合歡花。嫁衣下擺滴落的尸蠟里裹著碎牙，在地面凝成“囍“字形的蠱蟲巢穴。最詭異的是她頸間的掐痕，與我鎖骨浮現的星圖中搖光星的軌跡完全重疊。

碎玻璃如暴雨傾瀉。在意識陷入黑暗前最后一秒，我望見自己的倒影與劍中祭司緩緩重合。他手中滴血的玉璋，正化作我握著的考古錘；而女尸枯骨般的手指，已經穿透我的胸腔，握住了那顆正在結晶成朱砂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