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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風雪同和關
這外邊的風雪看來是沒有要停的樣子,眼見最后一點太陽也要不見了。有風的那頭冷,可門卻還得開著。雖然有一條毛氈擋著,這毛氈卻不厚重,有風來鼓噪時還是止不住瞇眼、帶著生疼的冷。這小二可不犯渾,盡量離得遠遠的,這會兒正靠著財柜打盹,掌柜睜眼就看到這模樣,著實不討喜,招呼小二再擦擦那已經微微開裂的木板桌。
這間名叫“云來樓”的地方,其實只是個小客店,可不敢和那些名城相比;樓下這總共有四桌,基本上在財柜這里一眼能掃到。大約兩年前小店剛落成的時候,之前有風水先生勸東家擺六桌,說四桌不吉利,也不會有財氣,東家倒不以為然,說店就這么大,還擺這么闊氣,這不窮講究么?留下銀子這事兒就這么結了,既然東家態度在前,掌柜的一個外來人到這生地方也就不好再改,于是就沿用了下來。
這土坯的小客店里,雖然有些好菜也算遠近聞名,但囿于同和關關路險要,平日里來的人卻不多。何等險要呢?一是同和關雖處要道卻是往塞北的一條小徑,這條小徑以往可不太平,除了和胡人打仗,因地處偏狹,盜匪野獸也不少。這關口門洞雖然只容得四人并行,但關隘卻有六丈多高,說是幾十年前一位李將軍收復后見此地險要,命人重筑的要塞。這要是走五千人的隊伍,恐怕都得半天去了。但就是這里,朝廷關注得卻不少。那位李將軍去世后,他的故舊和政敵都沒有大動這里的布置,常年有二百來人駐守,于此,也算是有個固定的消遣了。
一般大的商旅嫌路險人稀不走這邊,胡人來劫掠也不稀得這窮山坳,而城關里住的人不多,兵士加上百姓只有四百來口。兵士這些年給養沒出太大問題,再加上其他幾家酒肉店鋪分走了生意,冬日里掌柜和小二、廚子吃些包點、喝些小酒暖身這也就過去了。雖說是做生意,卻也應了當年掌柜跟東家說的一句話:山河路遠,借此棲身。
這日,風兀兀地吹,店里的白貓卻不消停,老是擱掌柜手邊蹭。掌柜憂愁的眉頭解了少許,從柜臺內層端出一個小碗,從里邊兒扔出一塊炸魚在地上,說道:“你這貍子,這一日沒生意,你倒好,天天來這里蹭吃蹭喝。趕也趕不走,怎的也不見怕生?!?
這貓既得了好,自然也不再多事,跳下來用爪兒翻弄幾回,便吃得津津有味。但過了一會兒,小二不知來了什么興致,把那魚尾給拿了過去,這下惹得貓氣急,給他腿腳扒拉了兩下,晚飯一時是沒吃個痛快。
話雖這么說,卻也不是一個客人都沒有,柜臺近點這桌,一個老頭吐了一口旱煙,抓了一把黑瓜子兒在那磕著,一碗碎肉面只剩下涼湯了,找老板半個時辰前拿的瓜子兒,現在好像還剩大半,不過他坐著也好,總算托著點財氣。但看裝扮行囊并不是什么商客,既不算貧窮也不算富裕,帶著點毛絨的中等行裝,店家也不知道他在等誰.....不過一張刀劈斧砍的生面孔,多少還是讓掌柜的有些留意,畢竟關里管事的還是有一些吩咐。
這時,幾個官兵進來,可打頭的那個老板并不認識,其余看著也面生,把刀隨手拍在桌子上,“老板!來點吃的。等下要趕路,快!”
來的這票官兵總共有五位,小二這可犯愁了。這幾位爺愛吃什么呢?那幾把差刀按在那里,店里也沒幾個大料,萬一吃不痛快可怎么辦...?正要再問,被老板叫了過去。這智短漢做事還行,但由于平日里客少,沒見過什么世面,腦子是真的轉不過彎兒,被掌柜扯過耳朵,小聲說了幾個菜,要做好、多加肉料。
原先就有說過,一般商旅和胡人都不來,官兵也會挑著走大道,那邊有驛站,伙食和快馬都好,運氣好還能討些現錢。而其他走這里的,一般都是亡命之徒?,F在這幾個外來的官兵走這里,冒著風雪又要急出關,這大多不是什么尋常人能過問的事。
老頭打量了一下官兵,把那小半薄荷煙管抖了抖,正要把抽煙的家伙裝去包袱里,卻被其中一人叫住。
“慢!包袱里面是什么?”
“這位官爺,這不就是一桿煙管嘛?”老頭帶著點笑意說道。
“里面些呢?”官爺不依不饒地問道。仍是有些疑慮,撇著頭但沒有站起來。
這時,外面的風更大了,吹得門口那條毛氈都開始撲棱起來。
掌柜心道一聲不好,莫不是這里要生出事端。但看那詰問的神態,一手摸到了桌上的佩刀,虎背熊腰的,比掌柜的還高出一個半頭,兩邊都是生面孔也不敢胡亂攪進去?!笆?..穿的東西和干糧呀。”老頭語氣有些吃了壓,語氣有點不自在。
“誒,老莫,我們走了五六個鎮了,你太緊張了。”其中有一個年紀比較大、約四十多歲的人的叫住了他,言語比較緩和??粗袷沁@些人的領頭,這姓莫的倒是聽話,沒有繼續往前,但還是杵在那兒,想翻翻老頭的包袱。
這時,擋門的毛氈一亮,一女一男穿著蓑衣斗笠進了來,摘了斗笠,拍拍身上的雪,腳步輕快地往老頭這來了?!暗磐醺娜撕蛟陂T外,東西帶上,咱們可以啟程了?!蹦桥诱f完掃了一眼官兵那桌,好似在說這幾個丘八不識時務。
這時,門外確實聽著一陣馬嘶,毛氈雖然擋著視線,但有幾個人在門外說話倒是能聽見。姓莫的一時表情也緩了半分,既說是信王府的人,看起來也是有了顧忌。
老頭見狀正要走,那原先領頭的卻站了起來,笑著以佩刀作揖道:“敢問三位,這都酉時過半(下午六點)了,既屬陰時又屬金,刀兵兇險,風雪又尚未停歇,是何緣故著急過關呢?況且按朝廷令制,閉關在即,即便是信王府也該拿出關引(通關文牒)吧?”掌柜見這架勢,明白兩方人是要先禮后兵。
正巧小二從后廚上菜過來,見兩方對峙,一時沒見過這陣仗,一不小心踩著地上吃魚的那只白貓尾巴,這冷不丁的一聲嘯叫,其余幾個官兵聽聲便往這邊拔刀,瞬時嚇得小二底盤不穩靠著桌凳摔了,手上菜自是撒了一地。姑娘淺淺一笑,說道:“官爺,你是非要看我的信物才肯相信?”
那領頭的倒是不慌不忙,也沒顧得上旁人,還是一副笑容掛在臉上,穩住說道:“好說,若看過關引簽押,那位老者包袱中是何物,我等便不再多問?!?
與女子同行的男子從懷中掏出關引信物,單手抓握,拿在手中展示,并非直接交由對方?!肮贍斞哿珊茫俊?
領頭正端詳了一陣,擺頭止住隨從,顯然是覺得這關引沒問題。不論是軍機還是別的要事,都與他們幾個無干。對方信王府的三人也不想多生事端,收拾了東西,朝屋外走去。
“慢!方才姑娘喊這位老者什么?”姑娘聞言看去,是領頭的身后另一個此前沒說話的人。姑娘本來戴好了斗笠,回頭訕笑道:“官爺莫不是耍笑于我?他當然是我爹爹呀?!?
“可是姑娘著裝、舉止、談吐,與他并不像有父女之緣吶?!甭犞孟袷怯衅甙朔值览?。其他幾個官兵刀剛剛收好,聞言又上前走了幾步。
女子收起笑容,眼中閃過一絲殺氣,正色道:“各位關引是看過的,簽押和燙印俱在,我等且都已表露過身份;信王府雖然老王爺不在了,世子現下還沒正式受朝廷的封,但老王爺為皇上辦事,各位應該都有所耳聞。二十年來,朝廷交代的事,信王府可有一事要辦而未辦?”眾人聞言不語,萬沒想到會聽到如此答覆。
老信王本是當今圣上十四年前奪位功臣,圣上登極以來,新舊更替,地方官員總體換了幾批,將領更是不用說,殺、貶、流之人無算,信王府倒是一直榮寵有加,且賜了丹書鐵券。從龍以來,又為當今圣上披肝瀝膽,鞍前馬后,奪位之事如今可不敢多言,再加上信王府又在邊地確有活動,這幾分想來,領頭的暗自思忖,最終還是屏退了左右。
女子接著說道:“如今我等身負何事不便透露,如此計劃,自有用處。若是真在此處殺你幾人卻耽誤了過關,這同和關守將馬千凌連同云州刺史唐靖,可都未必吃罪得起。”
女子使了個眼色,身后男子從懷中取出一支金葉,說道:“若幾位龍武衛差官還有所顧忌,當以此金葉為信,上有我王府記號。就此告辭。”說罷三人掀開毛氈,出門而去。
官差這邊,等三人走后才四下查看,今日確實沒有穿什么暴露身份的衣著,難道是?...
領頭的忽然想到什么,幾步走到自家桌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其中一個長凳上的包袱被撕開了一條不規整的大縫。而那條縫又耷拉下來半截干肉條,因吃重的緣故,自家特有的軟甲也垂了出來,那甲外包裹的細銀邊兀自在暗處發亮...
這時,眾人方才想起,店里面還有一只貪吃的貓...它正旁若無人地啃著幾位龍武衛大爺的干糧。而店家在內的二人看到這一切,雙手扶著墻,兩眼一閉心道完了...
...
另一邊,三人別了云來樓,踏著積雪,同身后一隊人馬一起來到了同和關前,出示關引后,果然放行。
一共十騎從關口出來,出關后開始呈雙行隊列馭馬加速。老者望著漆黑的前路,西邊最后一抹光亮已然消絕,嘆了一口氣,小聲說道:“玲兒小姐,這后面的路可不好走啊?!?
“父親死得如此蹊蹺,我這一路出關向北,既已下定決心,又在龍武衛面前亮明身份,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彼矝]有多說,只是系緊斗笠,遮住了眼睛。
“是老奴的過錯...”
玲兒微微搖頭:“陳伯無需自責,這誰也沒猜到龍武衛也會在此時來同和關。但須帶好包袱,三日馬程后到前橋堡交與陶伯伯。如今在云州刺史唐靖的地界,是敵是友尚未可知,雖然京師沒有明令,他暫時沒有派人阻攔,但夜長夢多,誰都不知明日如何,倘若京師又來命令,我等才真的進退維谷。我與兄長現下既然定了開局,便是生死相搏,不可再有遲疑?!?
“方才小姐說,您這一路,那小王爺他......”
“自是坐鎮王府,等候...朝廷敕令。”玲兒說到這里也是一頓,心中黯然。她明白兄長因身體常年抱恙決意留在懷寧信王府的用意。懷寧自是危險,但不論朝廷此次風波如何,信王府還不能明著與之對抗。
陳伯聽到此處,一切了然于胸。眾人握緊了馬韁,策馬朝北,向那燈火滅盡、風雪嗚咽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