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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箭雨驚雷

秋雨將太行山巖沖刷得黝黑發亮,斛律光蹲踞崖頂如石雕,粗布戰袍被雨水浸成深褐色。

他鷹爪般的五指攥著麻布擦拭箭鏃,青銅甲片在雨幕中泛著青苔般的冷光。

遠處官道上的車轍印被雨水泡得浮腫,像條潰爛的蛇匍匐在暮色里。

王伏陀踩著碎石滑至身側,蓑衣滴落的水珠在巖石上砸出深坑:

“袁紹的人說,十常侍段珪的侄兒明日押金礦過漳水。”

“段家?”

斛律光冷笑,拇指摩挲箭羽上暗紅的血漬——那是三年前并州戍邊時,段氏親兵射殺流民濺上的,

“傳令:劫車不殺人,留幾個活口指認段家。”

次日辰時,二十輛覆著油布的馬車駛入峽谷。

斛律光瞇眼打量車轍:太深了,金礦不該壓出這種痕跡……他反手三箭射斷首尾兩車轅木,車隊大亂間,油布被山風掀起——每輛車里蜷縮著數十名衣衫襤褸的流民!

“中計!”

王伏陀驚呼。

山下已傳來馬蹄聲,袁紹白馬銀甲躍入眼簾,身后大旗書“誅宦安民”。

“斛律將軍,段家以流民充礦工,袁某特來助你除惡!”

袁紹揮劍斬斷囚車鐵鏈,流民哭嚎如潮。

斛律光搭箭瞄準袁紹眉心:“你當某是傻子?這局從何而來?”

逢紀打馬上前,扔來一卷賬冊:“段珪侄子昨夜已死于鄴城獄中,尸首就在最后一車。將軍可驗。”

斛律光箭尖未移,親兵查驗后點頭。

他收弓冷笑:“袁本初,下次做戲記得用真箭。”

——最后一具“尸首”頸側箭孔新鮮,分明是今晨滅口。

袁紹面不改色:

“將軍可知,你射慕容翰那夜,陸昭正與鮮卑使者密議買馬?”

黑云寨聚義廳的松木梁柱滲著樹脂,斛律光立于等身高的冀州沙盤前,青銅護腕壓得木制城郭吱呀作響。

十車糧草在墻角堆成小山,麻袋縫隙間鼠爪抓撓聲不絕,摻著毒的酒壇在陰影里泛著幽幽綠光。

“大哥,袁紹給的酸棗酒!”

王伏陀踹門而入時,寨旗灌進的寒風掀起輿圖。

斛律光拍開泥封嗅了嗅,突然擲壇于地——酒液濺上青磚竟泛起白沫。

“呵,下毒都用劣貨……”

他蘸酒在案上畫符,“通知各寨:袁家送的東西全喂馬,馬死就埋。”

三日后,袁紹使者送來“冀北都督”印信。

斛律光掂了掂銅印,隨手扔給流民孩童當玩具。

“告訴袁本初,我要巨鹿、常山、中山三郡的過所文書,蓋他車騎將軍印。”

逢紀怒斥:“都督莫要得寸進尺!”

斛律光挽弓搭箭,箭簇擦著逢紀幞頭釘入梁柱:“告訴袁紹:太行山的規矩是——過所換商稅,一文錢一車貨。不給?某的箭自會去鄴城取!”

當夜,斛律光率八百輕騎突襲常山驛站。

守軍見“冀北都督”旗號遲疑間,王伏陀已劈開庫房。

“搬空絹帛,留三成給驛卒。”

斛律光踹翻欲私藏銀器的部曲,“記住!咱們劫的是世家,不是百姓。”

臘月初八,袁紹親赴黑云寨。

臘月寒風卷著雪粒子擊打寨旗,斛律光在露天校場架起鑄鐵鍋。

羊骨在沸水中翻騰時,袁紹的狐裘大氅已落滿雪粒。

“聽聞將軍箭射慕容翰時,用的還是戍邊的柳木弓?”

袁紹解下腰間鑲金角弓,“此乃匈奴寶雕弓,可貫三重札甲。”

斛律光剁肉的厚背刀突然定格:“柳木要在冰河里泡三年。”

刀尖挑起羊肉擲入沸湯,“才壓得住胡馬鐵蹄。”

弓弦霹靂聲乍響,顏良的盔纓被箭風削落。

“本初兄的護衛,耳朵該削一削。”

他甩弓入雪堆,弓臂砸出的雪坑深及凍土。

“弓馬是殺器,不是玩物。”

袁紹撫掌大笑,忽指東北方:

“若將軍愿出太行,來日攻破陸鎮北,某許你幽州鐵場!”

斛律光舀了碗肉湯推過去:“幽州有陸昭,你啃得動?不如說說眼前——我要漳水兩岸的鹽船過所。”

逢紀急咳:“鹽鐵乃朝廷專營……”

斛律光摔碗起身:“那就讓朝廷來剿匪!送客!”

開春時,袁紹送來十車精鐵。

斛律光撫摸著冰涼的鑌鐵,突然抄起鐵錘砸碎其中一塊——夾層里滾出洛陽官制的環首刀。

“好個一石二鳥。”

他冷笑,“王伏陀,把這鐵融了打馬蹄鐵,刀劍扔給張燕。”

三日后,袁紹次子袁熙被“請”上黑云寨。

斛律光將孩子扔進馬廄:“告訴袁本初,他兒子在我這養馬。哪天冀州鹽船不過太行,我就教公子騎射——用他爹的脊梁骨當箭靶!”

月黑風高夜,斛律光提燈巡視馬廄。

袁熙蜷在草堆里發抖,手中緊攥半塊麥餅。

“吃吧,沒毒。”他扔去水囊,“記住!馬要喂八分飽,人也一樣。”

袁熙突然抬頭:“父親說你會殺我。”

斛律光嗤笑:“殺你?那老狐貍巴不得借刀除嫡!”

他解下大氅蓋住少年,“睡吧,明日教你馴馬——在這世道,畜生比人可靠。”

三月桃花汛,斛律光截獲陸昭密信:慕容廆欲聯袁紹共擊幽州。

當夜,他率五十死士直撲鄴城。

袁紹府邸,逢紀正與慕容使者對飲。“……待滅陸昭,冀北鹽利分慕容三成。”

屏風后的斛律光拉滿弓弦,一箭穿透使者咽喉,第二箭釘住逢紀袍袖。

“本初兄好算計。”

他踹翻酒案,

“用我的鹽道養鮮卑戰馬?”

袁紹撫劍長嘆:“若非將軍扣著質子……”

“少廢話!”

斛律光甩出慕容廆親筆信,

“我要五百匹鮮卑馬,換你的好兒子——還有,袁家軍過太行需雙倍關稅。”

臨行前,他將袁熙推上馬背:

“滾回鄴城告訴你爹:再勾結胡虜,下次釘在屏風上的就是四世三公的腦袋!”

暮春時節,斛律光立在山巔眺望北方。

王伏陀遞上最新戰報:陸昭大破慕容廆于白狼山,袁紹正密謀聯曹攻韓。

“大哥,咱們真要跟袁紹糾纏到底?”

他搭箭射落北歸雁陣的領頭雁,看哀鴻四散鉆入云層。

“記住,雁陣亂了,才有孤鴻沖天的機會。”

山下傳來馬隊鈴聲,鹽商高舉蓋著袁紹印信的過所文書。

斛律光轉身隱入巖洞,洞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箭痕——每道痕跡代表一次對世家的劫殺。

最深處有行新刻小字:

“中平三年春,斛律光獨據太行,不臣袁陸,不納皇詔。諸君視吾為匪,吾自認——山河守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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