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罡風卷著棱角分明的雪片,在考成碑的陰刻字紋里撞出碎玉聲響。
青銅方鼎的饕餮紋被炭火映得赤紅,鼎腹鑄著的'幽州牧守'四字隨熱浪扭曲,仿佛百年前的開疆猛將在火中翻滾。
張居正官袍上的獬豸補子隨呼吸起伏,金線在雪光中折射出冷芒。
張居正逐一點驗官吏考績,朱筆在竹簡上游走如蛇。
涿郡太守劉衛跪在階下,鷺鷥補子的青緞官袍泛起漣漪狀汗漬,七梁進賢冠的玉蟬墜珠在顫抖中相擊,奏出細碎清音。
新修的指甲縫里還嵌著雪災時刨糧的泥垢,此刻正死死摳住考績簿邊角,將楮皮紙捏出蛛網狀裂痕。
——他轄內賦稅短了三百石,皆因私撥軍糧賑了雪災。
“墨吏!”
御史中丞崔烈拍案而起,
“《考成法》明載......”
“且慢。”
陸昭抬手止住呵斥,解下大氅罩在發抖的災民身上,
“劉太守,你可知這三百石糧救了多少命?”
他指尖劃過考績簿上的“民訟”項,“涿郡今冬無一人凍斃,當記上上等。”
銅鼎突然爆出火星,劉衛的考績竹簡在火中蜷成灰蝶。
張居正朱筆頓在半空,墨滴在“田豫”的名字旁暈開血斑——這位新任玄甲衛統領,竟在“治安”項填了“私刑拷問、有違法度”。
勸學堂地窖的穹頂滲著水珠,墜在生鐵火盆里炸起青煙。田豫的九節鋼鞭懸在門客鼻尖三寸,鞭節倒刺勾住油燈火苗,將陰影投在對方瞳孔收縮的瞬間。
武昭的玄甲鱗片隨著呼吸開合,每片甲葉內壁都磨成了鏡面,將囚徒扭曲的面容折射成十八重地獄相。
血珠順著鐵鏈滴進陶罐,發出令人牙酸的滴答聲。
武昭的玄甲鱗片突然折射油燈光,她斜倚石壁把玩著半片襁褓布:
“不如問他,慕容廆要《月令》天文卷作甚?”
門客突然詭笑,喉間發出蛇類般的嘶鳴。
武昭金絲手套疾探,捏住他下頜:“鮮卑狼紋刺青?盧公連死士都改用胡商了?”
鐵矢貫喉而入,大黃弩的青銅望山微微發燙,弩弦震顫的余韻在窖內激出蜂鳴。
劉放食指第二關節的繭子正卡在懸刀凹槽,那是他連續三月每日三百次擊發練就的印記。
箭矢貫穿臼齒的創口異常平整,箭桿血槽導出的毒液尚未滴落,已被他甩腕震飛。
這少年臉色慘白,卻精準射穿門客臼齒——毒囊正藏在此處。
田豫奪過弩箭,箭桿上竟有武昭的鶴喙紋壓痕。
她輕笑:
“我教他改的弩機膛線,可比你那些私刑管用。”
這個昨日還在沙盤前推演陣法的少年,此刻眼中燃燒著令他心悸的光。
“你殺過人嗎?”
田豫捏碎毒囊,紫黑毒液在青磚上蝕出小洞。
劉放突然展開《月令章句》殘卷:“慕容廆要的是'星隕如雨'那頁——三日內必有天火襲城!”
地窖突然透進天光。
陸昭立在階梯盡頭,雪色大氅上金線繡的螭紋宛如活物:“子國,你漏了個證人。”
他側身露出身后老嫗,婦人懷中的襁褓里,藏著半片帶血字的襁褓布。
上元夜的薊城燈火如晝,將軍府書房的窗欞糊著三重云母箋,將上元燈火濾成朦朧光暈。
武昭的玄甲內襯素紗吸飽沉水香,隨她解甲動作在黑暗中漾出星河流轉般的微光。
屏風后的檀木架雕著《山海經》異獸,陸昭的螭紋玉帶正纏在窮奇角上,玉帶扣的暗格微微彈開,露出半枚虎符齒痕。
玄甲內襯的素紗中衣透出淡淡沉香——那是陸昭昨夜親自調的安神香。
她將軟甲拋向屏風后的檀木架,架上赫然掛著陸昭的螭紋玉帶。
姚廣孝低笑,指尖在羅馬陣圖上加重墨跡:“夫人這箭傷再深半分,可要誤了將軍的大婚吉日。”
佛珠故意蹭過她頸后紅痕——昨日陸昭為她擋箭時,護心鏡壓出的瘀痕。“陳留王若見這疤......”
窗外爆開煙花,金光映亮案頭雙魚佩——陸昭贈的生辰禮。
武昭袖中匕首轉向挑開密函,露出“聘雁已備”四字,語氣驟柔:“法師不如算算,那對雁能活幾載?”
“噓——”
姚廣孝用佛珠纏住刀刃,佛珠突然斷開,十八顆沉香木珠滾落滿地。
武昭俯身拾起一顆,發現內壁刻著“昭明永偕”——這是陸昭的字跡。
更鼓聲穿過雪幕。田豫正率玄甲衛叩開盧氏別院,劉放懷中的《月令章句》突然滑落扉頁,露出陸昭批注:
“天火將至,當與夫人共觀星落。”
陸昭站在望樓上,看萬家燈火次第亮起,手中握著的正是武昭斷發為誓時用的螭紋匕首。
他忽然解下大氅拋向親衛:“給夫人送去,就說...今夜星隕,宜共酌。”
驚蟄的雷聲滾過幽州書院,墨池的鰷魚群突然炸開水面,銀鱗劃破濃綠池水如利刃裁帛。
武昭擲出的茯苓餅在半空碎成八瓣,每片墜落軌跡都恰好避開劉放揮毫的墨跡。魚吻觸及水面的漣漪,竟與宣紙上暈開的'立春'二字形成同心波紋。
魚群突然躍出水面,爭搶武昭特制的茯苓餅——她總說這里的魚比玄甲衛還饞。
劉放握筆的手懸在宣紙上方,墨滴暈染開《月令章句》的“立春”二字——。
筆桿突然被金絲手套按住,武昭的明月珰擦過他耳際:“這'立春'寫得比將軍的婚書還用力。”
“墨貴如金。”
蒼老嗓音驚得劉放跳起,墨汁在姚廣孝僧鞋上暈出鳳尾紋。
他蹲身時,袖中掉出半截紅綢——正是陸昭武昭結發時用的“赤螭綾”。
劉放倒退半步撞翻筆架,青玉筆筒裂痕處露出鎏金螭紋,與陸昭婚書封印如出一轍。骨
針落地瞬間,武昭的弩箭已將其釘入梁柱:“這針該留在合巹杯上做裝飾。”
姚廣孝捻起骨針對著天光,針尾映出書房窗欞剪影——陸昭正將武昭的斷發纏入螭紋玉帶。
老和尚突然輕笑:“易水泥做的硯臺,寫婚書時最是纏綿。”
陸昭書房的門扉被狂風吹開,案頭缺角硯臺壓著的《安邊策》嘩嘩翻動。
劉放盯著硯底“易水劉氏”的刻痕,指尖觸到暗紅沁色——那是父親的血滲入易水澄泥的痕跡。
窗外閃過武昭的玄甲身影,她正用這方硯給陣亡將士家屬寫撫恤信。
暴雨砸在窗欞上,劉放突然劇烈干嘔。
掌心勸學堂徽記烙得發燙,那日地窖弩機震顫的余韻仍在骨髓里嗡鳴。
他突然掀翻硯臺,澄泥碎片里露出半枚銅鑰匙——正是盧琛書齋暗格的制式!
“學生請求外放涿縣!”
劉放闖進議事堂時,田豫的玄甲沾著新鮮血漬,正稟報盧氏私運的弩機刻著易水匠紋。
陸昭腰間螭紋劍突然出鞘半寸,斬斷的纏繩與銅鑰匙同時落地——瑪瑙珠滾向武昭靴邊,被她抬腳碾碎:
“這鑰匙該開盧琛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