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離是被疼醒的。
右臂仿佛被千萬根燒紅的鐵針反復穿刺,他猛地睜眼,入目是青紗帳頂,一縷藥香混著血腥氣縈繞鼻尖。
“噓……別亂動?!?
少女的嗓音清泠如泉,指尖卻冰涼似蛇。鵝黃衣袖拂過他右臂,晏離瞳孔驟縮——那本該猙獰如鬼爪的手臂,此刻被層層白布裹住,布縫間滲出墨汁般的黏液,滴落在地磚上滋滋作響。
“蝕靈殘穢遇光則狂,我用‘封髓蠱’暫時壓住了。”女子低頭搗藥,側臉在燭火中柔美如畫,“不過每過三個時辰,蠱蟲要飲一次活人血。”
晏離驟然扣住她手腕,觸感溫軟如常人,可他的吞噬之力竟如泥牛入海。
“為何救我?”他啞聲問。
藥杵“當啷”撞上銅缽,蘇蟬衣轉頭看他,眸中笑意如春水漾開:“我說是醫者仁心,你信么?”
窗外忽有金鈴輕響。
晏離耳尖微動,那是極細碎的金屬震顫聲,混在夜風里像毒蜂振翅。蘇蟬衣卻已翩然起身,袖中滑出一柄薄如蟬翼的銀刀,刀尖挑開他衣襟,直抵心口。
“來了三個玄天宗外門執事?!彼Z氣溫柔得像在討論藥方,“借你心頭血一用,可好?”
破廟外古槐沙沙作響。
三名灰衣人呈三角陣型逼近,為首者手持羅盤,指針正對廟中血光。
“那乞丐中了‘蝕骨瘴’,逃不遠?!?
“陳師兄,宗主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話音未落,廟門吱呀洞開。
月光漏進殘破的門檻,蘇蟬衣跪坐神龕前,素手捧著個青瓷碗,碗中盛著黏稠黑血。她身后草席上躺著具蓋白布的尸體,露出半截青黑潰爛的右臂。
“諸位仙長可是來除祟的?”她怯生生抬頭,眼底泛著水光,“小女子采藥途經此地,見這尸身異變,只好用家傳藥術暫時封住……”
陳執事瞇眼打量她,羅盤指針瘋轉:“姑娘既是藥師,可聽過‘蝕靈寄生’之說?”
“仙長是說……”蘇蟬衣掩唇驚呼,踉蹌后退時“不慎”踢翻藥碗。黑血潑灑的剎那,地面驟然浮起血色陣紋!
“鎖靈陣?!你是修士!”
三人拔劍疾退,卻見蘇蟬衣笑盈盈撕開右臂衣袖——雪膚下凸起無數蚯蚓狀的黑線,匯聚成蠱蟲圖騰。
“錯了?!彼讣廨p點蠱紋,“是毒修呀?!?
廟頂轟然炸裂,萬千銀絲如暴雨傾瀉。陳執事揮劍格擋,劍刃卻被銀絲纏住腐蝕出坑洞。后方弟子慘叫一聲,七竅中鉆出蠕動的蠱蟲。
“毒宗余孽!”陳執事捏碎保命玉符,化作金光遁走,“玄天宗不會放過你!”
蘇蟬衣也不追,轉身掀開草席上的白布。本該是尸體的晏離正攥著半截磚石,磚上沾著新鮮腦漿——最后那名弟子天靈蓋凹陷,顯然是被拍碎于瞬息。
“裝死騙我擋刀?”她歪頭輕笑,“恩將仇報可不是好習慣。”
晏離甩掉磚上穢物,右臂白布已浸透黑血:“你早知道我在裝?!?
“是呀。”她忽然貼近他耳畔,吐息如蘭,“我還知道……你在等封髓蠱吸飽精血,好趁機吞了我?!?
黎明前的山林騰起濃霧。
晏離跟在蘇蟬衣身后,看她黃裙拂過晨露,腕間金鈴隨著步伐輕響。那鈴聲有種詭譎的韻律,竟讓他右臂的灼痛稍緩。
“玄天宗在三十里內布了誅邪陣,跟我走水路?!彼T谏綕厩埃鋈唤忾_發帶。青絲散落的瞬間,晏離頸后寒毛倒豎——發帶化作一條碧鱗小蛇,鉆入溪流暴漲成三丈長的青蛟!
“怕了?”蘇蟬衣躍上蛟首,回眸時笑意森然,“比起蝕靈宿主,我這毒婦還算可愛吧?”
青蛟逆流而上,水霧撲面如刀。晏離緊盯女子背影,忽然開口:“你要什么?”
“要你活著?!彼笍梺硪幻端幫?,“封髓蠱離體前,你死我會很麻煩。”
藥丸入喉化作熱流,右臂黑血竟褪去幾分。晏離正要細問,忽見前方霧氣中隱現樓船輪廓,船頭燈籠上赫然寫著“玄”字!
“凌昭仙君!是凌昭仙君的云舟!”
船上傳來雜役們的驚呼。
白衣人立于船頭,面具下的右眼淌出血淚。他并指為劍,漫天霧氣凝成冰錐,鋪天蓋地刺向青蛟!
蘇蟬衣嘆口氣,袖中銀刀劃破掌心:“真麻煩……抱緊我?!?
晏離還未反應,青蛟已咆哮著騰空。銀刀蘸血畫符,蛟身鱗片寸寸爆開,血霧化作屏障擋住冰錐。蘇蟬衣軟倒在他懷中,面色慘白如紙:“西南五十里……有座廢棄藥廬……”
凌昭的劍光已追至身后。
生死一線間,晏離右臂猛然插入青蛟傷口。吞噬之力暴起,蛟血裹著蘇蟬衣的靈力瘋狂涌入——
“你瘋了!妖獸精血混雜……”
“閉嘴。”他赤紅著眼嘶吼,右臂鱗片倒豎如刃,“要活命就讓我吞!”
藥廬丹爐傾塌,蛛網密布。
晏離摔在積灰的玉床上時,渾身經脈如被火燎。青蛟精血與蘇蟬衣的毒靈力在體內沖撞,右臂鱗片已蔓延至肩胛。
“噬主反噬……果然還是太勉強……”蘇蟬衣倚著門框喘息,掌心蠱紋黯淡如枯葉。她忽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里混著冰碴——凌昭的劍氣已侵入肺腑。
門外劍鳴漸近。
晏離掙扎起身,卻被她按住:“封髓蠱要飲血了……用我的?!?
刀鋒劃過皓腕,鮮血滴入他口中。不同于尋常人的腥甜,這血里帶著蠱蟲的異香。晏離喉結滾動,忽然扣住她后頸加深這個“喂血”的動作。
蘇蟬衣瞳孔微縮。
這不是吸血,是吞噬。她的本命精血連同蟄伏的蝕月蠱毒,正被燼脈瘋狂攫取!
“你……”
“毒婦。”晏離舔去唇邊血跡,右臂鱗片泛起詭譎金紋,“你以為我察覺不到?每次喂血都在下蠱?!?
劍光劈開藥廬房梁的剎那,他攬住蘇蟬衣的腰破窗而出。凌昭的劍氣削斷她一縷青絲,卻在觸及晏離右臂時驟然停滯——
“霜華?!”
白衣人第一次失聲。他右眼銀灰瞳孔劇烈震顫,因為晏離掌心正握著一柄虛幻劍影,與他的心劍同源同息!
“原來你道侶的魂魄……”晏離咧開染血的牙,“是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