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在世為人保七旬,何勞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頭終有盡,浮華過眼總非真。
貧窮富貴天之命,事業功名隙星塵。
得便宜處休歡喜,遠在兒孫近在身。
話說當下周超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在李存勖的偽唐酒樓上救下的魯老。那老兒直拖周超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見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三千貫賞錢拿你,你緣何卻去作甚么法事?若不是老漢遇見時,找了張天師助你,卻不被做公的拿了。”周超道:“我不瞞你說,因為那酒商在江南城呈兇,就那日來到這吳地,正打聽了他貫址,被我點了一劍。本以為了結了他,就在此留守了幾日,不想我到讓他活了去。你因何不回長安去,到這來?”魯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公救了,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回長安去,又怕那官家趕來,亦無恩人搭救,因此不上長安去。隨路望南來,撞見古鄰,來這里做買賣,就帶俺兩口兒到這里。又結交此間的一個大財主陸員外,將老漢小女養做外宅。衣食豐足,好生快活。我女兒常常對員外說周大恩人。員外還說想見見恩人。且請恩人到家,過幾日再商議離開。”
周超便和魯老行不得半里,行到門首,只見老兒歇起簾子,叫道:“我兒,大恩人在此。還不出來迎見。”那女孩兒濃妝艷裹,從里面出來,請周超居中坐了,非插燭也似拜了六拜,周超不許,老漢說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勾有今日!”周超看那女子時,另是一般風韻,此前不同,但見:
金釵斜插,掩映烏云;翠袖巧裁,輕籠瑞雪。櫻桃口淺暈微紅,春筍手半舒嫩玉。纖腰裊娜,綠羅裙微露金蓮,素體輕盈,紅透襖偏宜玉體。臉堆三月嬌花,眉掃初春嫩柳。香肌撲籟瑤臺月,翠鬢籠松楚岫云。
那女子拜罷,便請周超道:“請恩人上樓去坐。”周超道:“姑娘名甚,上次事繁,忘了打聽。”那女子道:“小女魯溫宛,恩人喚小女宛兒便是。”周超笑道:“佳名。”忽想得前日在松府聽的松樵那句“宛彼鳴鳩,翰飛戾天……溫溫恭人,如集于木……”周超便唱了那首,魯溫宛聽了直笑,道:“恩人好生招笑。”那姑娘怕落了恩人面子,問了周超名姓,周超心里直想走,便道:“周超便是。”
到樓上坐定。老兒分付小廝去外面買些吃食,周超道:“不消多事,隨分便好。”老兒道:“周大俠恩念,殺身難保。量些粗糧薄味,何足掛齒。”老漢下樓盯著去了,女子留住周超在樓上坐地,問道:“周恩人在何處行事?”周超一愣,道:“就是吳地江都府管轄境南王府作個護衛。”女子道:“南王?可是松萬,松南王?”周超道:“正是,現在又去江南城松府,護衛小南王。”那女兒道:“有所耳聞,就是那一人破一軍的松小南王。”周超道:“正是。”周超又與那女子談了些,兩人談論事,于此不表。只是周超不知,這女子也與周超談了些家事。
這魯老下來,分付那個丫嬛一面燒了火,一時那小廝買了些鮮魚、肥鮓、時鮮果子之類歸來。老漢一面開酒收拾菜蔬,搬上樓來,方桌上放了三個盞子,陪了三雙箸,鋪下菜蔬果子下飯等物。丫嬛將銀壺?上了酒來,子父二人輪番把盞。魯老倒地便拜,周超扶起道:“老人家,如何恁地下禮?斬殺我也。”魯老道:“恩人聽稟,前日老漢初到這里,寫個紅紙牌,旦夕一炷香,子父兩個兀自拜哩。今日恩人親身到此,如何不拜。”周超道:“卻也難得你這片心了。周某心領了,這禮就免了。”
三人慢慢飲酒,將及晚時,只見老漢喝散了,聽老兒道:“恩人,當日救了俺們,本想將我兒嫁與恩人……”女子道:“恩人,阿父些許吃了醉。”周超道:“不礙,酒后之言不當真。只是我有事愁。”女子道:“何事?”周超道:“小南王欲開酒樓,想差俺尋些酒方,可我從何尋起?”女子道:“恩人不急,我這正有一份,正是我家官人從一西域酒商處購得,但不曾煉出一二,正好贈與恩人。”周超道:“即是陸員外的,我怎敢相取。”女子道:“無事,恩人且去應急。此事我自會處理。”周超道:“多謝姑娘。”女子道:“恩人怎如此客氣。”于是轉身拿酒方去了。待那女子將酒方交于周超,女子道:“此方只是殘本,有多處不曉,只待小南王自行解決了。”周超道:“姑娘,此事不與員外言說?”女子推促周超快些回去,周超無奈只得先走。但怎料得,這一去一返,多了幾分血氣,有詩為證:
松府護衛心思多,殺賊尋方樂山窩。
只因借去煉酒方,魯家父女陷羅網。
寒風颯颯霧陰陰,滾滾盔明甲層層。
軟劍出鞘斬陸生,周超殺得天下驚。
血氣茫茫染陸家,從此閻羅再現靈。
周超引方策馬快入江南城,將那煉酒方獻與小南王,小南王正疑,便聽周超講了一遍,小南王聽后大驚,此時田濟道:“周護衛,你莽撞了。”周超不解其意,小南王道:“田先生所言不無道理,這可如何是好?”田濟道:“小南王不妨先將此酒煉出,然后再與那陸員外送去,再把那完整酒方也給了他,但酒方中要留有兩地錯,讓他自尋,尚可有所轉機。”小南王道:“也只有如此。”言畢,小南王將危老找來,三人同去煉酒去了,周超不甚明曉其中意,去尋那田濟談,田濟道:“不是不說,是說了你也改變不了甚么。”周超心急,但也不知該如何,也只能作罷。
一日,田濟攜一張全方來了書房,道:“小王爺,酒方成了。”小南王道:“甚好,可有成品?”危老此時手捧一銀壺道:“小王爺,此處。”眾一齊品了一二,直覺酒香醇厚,味美香逸,小南王道:“喚他甚么?”田濟道:“不如叫伏春酒。”松樵道:“好名,好酒,送入酒樓迎客。”
且說酒置于酒樓,那可真是迎了不少客,直稱道:“好酒!”,怎見得,有詩為證:
交錯觥籌,金樽千斗,玉盤珍饈,添香紅袖。浮光未央君長壽,樓滿貴胄。西涼深秋,蘿錦狐裘,伏春名酒傳九州。花間折柳,古人難留,盡興誤入深花藕,黃昏人與影皆瘦,伏春解憂再無愁。
這富貴事引動了史龍,那史龍來到郡主府,見到郡主道:“老臣又要事相報。”郡主道:“是為松小南王事就不用說了,太公,請回吧。”史龍道:“郡主,老臣此舉實為助郡主牢管江南城。”郡主道:“本郡主不用這法子治城。”史龍見郡主不聽,眼中帶了些厲色,回身便退。那史龍出了郡主府,直入了一處大宅。史龍過得橋來,一條平坦大路,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寶府。四下一周遭一條闊河,兩岸邊都是垂柳大樹,樹陰中一遭粉墻,轉灣來到莊前看見,好個大宅院。但見:
門迎黃道,山接青龍。萬株綻武隆溪,千樹花開金谷苑。聚賢堂上,四時有不謝奇花;百卉廳前,八節賽長春佳景。朱甍碧瓦,掩映著九級高堂;畫棟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
史龍來到府上,見條闊板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都在那里乘涼。史龍來到橋邊,與莊客施禮罷,史龍說道:“相煩大哥報與王爺知道,江南城郡主府有個老頭兒姓史的求見。”莊客齊道:“你沒福,若是王爺在家時,有酒食錢財與你。前些天回京去了。”史龍道:“不知幾時回來?”莊客道:“說不定,敢怕投京師去歇也不見得。許你不得。”史龍道:“如此是我沒福了,不得相遇。我去罷。”別了眾莊客,再回舊路,肚里好生愁悶。行到東市見酒樓興鬧,好生氣忿。只聽得背后一人叫聲:“史老太公,你今日發跡了,如何不看虛見我則個?”史龍回過頭來看,叫聲:“阿也!你如何卻在這里?”
不是史龍見了則個人,有分教:天也蒼,地渾荒。直教:邪龍因利尋霸王,兇虎為仕吞血虜。正是:只因名利忘家國,幾見讀書誤好人。畢竟叫喚史龍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