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他們的是一位從八品的鄧州團練推官，名叫梁燁，相貌平平，身量不高，瘦削而嚴(yán)肅。

斷了一只手，右手跟斷手的手腕持平拱手告罪：“讓二位八字軍的兄弟久等了，隨我來吧?！?

張晉把小黑的馬韁交給王貴，跟梁燁并排前行，梁燁似乎對八字軍很有興趣，問了他一些北方抗擊金兵的情況。

張晉在后方養(yǎng)馬，知道的不多，能說的都告訴他了，他忽然嘆道：“若非斷了一只手，在下也想去北方廝殺一番!”

熱血男兒從來都不在朝堂上，而在行伍間。

聽了他的感慨，張晉意識到此人也有抗金之心，便安慰道：“梁團練疆場負(fù)傷，在鄧州練兵，練出來好兵送上疆場，也是一件美事，何必強求自己?”

梁燁低頭看看自己的斷手，哂笑搖頭，或許負(fù)傷跟疆場無關(guān)，沒有深談此事。

走不多遠，看到前面聚集了數(shù)十名身穿青色朝服的官員，簇?fù)碇晃簧泶┚p色朝服的中年人。

元豐改制以后，六品以上著緋，想來那人便是鄧州知州呂好問了。

梁燁停下道：“宗澤將軍前些日子交代了一件大事，讓荊襄馬場配幾個優(yōu)良馬種，用作將來抗金騎兵的主要坐騎，

恰好呂知州在任，接下了這個任務(wù)，正在為配種的事情忙碌，咱們不便打擾，先在一旁看看吧?！?

原來是宗澤交代下來的。

看來京師那邊也沒有好馬，也難怪，幾個月前金兵掃蕩汴梁，擄走了將近一萬匹戰(zhàn)馬，哪來的好馬?

張晉不能過去，和梁燁、王貴站在圍欄另一側(cè)，觀看配種場里的幾匹馬，偶爾能聽呂好問等人的談話。

“這匹馬知州大人看看怎么樣，能不能跟宗澤將軍送來的母馬相配?”鄧州當(dāng)?shù)氐哪帘O(jiān)監(jiān)正牽來一匹百色馬。

荊襄馬場最多的就是百色馬，百色馬是典型的南方馬種，產(chǎn)于廣西一帶，背脊平直，毛色略雜，矮小緊湊。

張晉常說這是南方矮騾子，就算是最精心的照料，也只能長到一米三，一般的只有一米一，山地里用來拉貨，當(dāng)戰(zhàn)馬不太行。

再看那匹宗澤將軍送來的母馬。

張晉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匹改良混血蒙古馬，談不上有多好，但高大雄健，精神抖擻，最重要的是……

居然有五分之一大宛天馬血統(tǒng)。

這可太巧了，他養(yǎng)了很久的小黑也是改良混血蒙古馬，恰好也有一點稀疏的大宛天馬血統(tǒng)。

這匹用來配種的蒙古母馬比小黑的血統(tǒng)還要好一些呢，怪不得看上去這么親切，它們身上都有一股同樣的勁頭。

熱情奔放，活力四射。

它們倆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氣息。

蒙古母馬在配種場里繞著圍欄遛彎，看見小黑，前蹄扒著馬欄，唏律律的打響鼻，似乎在跟小黑打招呼。

剛好到了發(fā)情期的小黑也躁動起來，仿佛看到了心儀的美女，人立而起，差點把王貴拖個跟頭。

“這家伙瘋了不成?”

王貴爬起來，揮起馬鞭要揍它。

張晉連忙阻攔，親自把小黑牽到身邊，揉著它脖頸里的軟毛，安慰了幾句，才讓它平靜下來。

再看對面。

呂好問正在發(fā)脾氣，指著那矮騾子似的百色馬：“簡直胡鬧，這么寶貴的母馬，你讓百色馬去配，生個矮騾子出來，本官如何跟宗澤將軍交差?”

那牧監(jiān)監(jiān)正訥訥的回答：“配了種，明年此時才能生出來，說不定到時候……”

“到時候什么?”

“到時候就用不上了吧?！?

這話什么意思，難道不用騎兵就把金兵打贏?還是說，明年這時候就不用打了，被金兵打敗了?

“單憑你這句話，就能拉出去問斬!”

那牧監(jiān)監(jiān)正慌忙跪下認(rèn)錯：“大人恕罪，可是大人您已經(jīng)把荊襄馬場的馬兒看遍了，之前的契丹馬，巴里坤馬，大通馬，您都不滿意啊，剩下的只有百色馬，下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實在是沒馬可配!”

呂好問心知他說的是事實，也懶得問罪，揮揮手，打發(fā)下去，讓人把剛才看過的契丹馬牽過來。

契丹馬還算不錯，剛好也在發(fā)情期，呂好問打算將就著用，指揮本地監(jiān)正把契丹馬放進去。

直徑十丈左右的配種場里，只有兩匹馬，一匹是剛剛放進去的契丹馬，另一匹是活力四射的蒙古母馬。

契丹馬走了幾步，張晉立刻看出，這匹馬年齡不小了，沒什么活力，體型也稍顯瘦削。

配種的話，不是最優(yōu)選。

按理說到了發(fā)情期，應(yīng)該追逐母馬，卻站在場子中間等待，似乎習(xí)慣了溫順的母馬。

結(jié)果那匹活力四射的母馬根本看不上它，繞著圍欄跑了幾圈，忽然掉頭從契丹馬的前方路過。

錯身而過的一剎那，揚起矯健有力的后蹄，雙蹄騰空，踢中了契丹馬的腦門。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契丹馬應(yīng)聲倒地，肢體僵直，口吐白沫，哀鳴了幾聲，居然死了!

母馬把配種的公馬踢死了!

包括呂好問在內(nèi)的鄧州官員，全都目瞪口呆!

“這……這是為什么?”呂好問不懂馬，指著已經(jīng)斷氣的契丹馬，一臉的氣急敗壞。

那也是一匹好馬啊，呂好問心疼了。

本地監(jiān)正上前解釋：“回稟大人，一般來說，有小馬駒的母馬產(chǎn)后暴躁，留有恰當(dāng)間隙配種才行……”

“哪里有小馬駒?”

大家左右看了看，并沒有。

那監(jiān)正忙道：“一般來說是這樣，但這匹母馬有點奇怪，大概就是看不上這老馬吧。”

呂好問哭笑不得：“看不上就把公馬踢死，忒霸道了些，金人養(yǎng)的馬嗎?”

“對。”

這匹馬還真是從金人那里搶來的，呂好問一句話把自己給噎住了，訕訕的搖頭，指揮監(jiān)正再牽來一匹。

荊襄馬場次一等的公馬是匹產(chǎn)自西夏的大通馬，棕色毛發(fā)，年齡還小。只有三歲，頭一次配種，異常興奮，不用往里趕，自己跑進去，撒丫子追趕那匹蒙古木馬。

大家以為這次肯定行，而且這匹馬有活力，品種也不錯。

誰成想，毫無經(jīng)驗的大通馬沖過去之后，正要騎上去干那事，蒙古母馬側(cè)身一讓，大通馬撲了個空。

然后蒙古母馬伸出后蹄，往大通馬的后腿上狠狠踹了一腳，把大通馬的馬腿踹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