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虎早就不爽她們奚落自家監正大人的言辭了，指著那些虎視眈眈的流民，質問珠兒：“繼續施舍啊，怎么不施舍了?”

圍攏過來的流民少說四五百，每個都瘦的皮包骨頭，饑腸轆轆，別說她們帶的干糧了，驢車都能吃了。

珠兒權當沒聽見，訕訕的蹲在楚伶月身邊，低聲問楚伶月怎么辦，楚伶月何曾見過這種場面，早已驚呆，望著圍攏的流民，怔怔的忘了回話。

一主一仆慌的六神無主。

好在還有宗穎。

宗穎走到雙方對峙的中間線上，朝那些饑腸轆轆的流民喊話：“如今國難當頭，大家權且忍耐，宗澤大人奉康王之命，留守東京，正在重建汴梁一帶，很快就會開糧倉賑災!”

“......”

四五百雙饑餓的眼神盯著他，竟沒有一個人回話。

宗穎以為他們不信，指著自己：“我就是宗將軍的兒子，我叫宗穎，你們可以相信我!”

饑民依然不吭不動。

站在后面的張晉小小的吃了一驚，怪不得姓宗，初遇還覺得奇怪，原來是宗澤的兒子。

對峙良久，流民中間有人推出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娃，約莫五六歲，穿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短褐。

肚子大的走不動路，像個小孕婦一樣，托著肚子，顫巍巍的走來，眼神明亮又驚惶。

“有吃的嗎，我好餓，好餓好餓啊……”小女娃托著滾圓的肚皮哭泣，顯然是觀音土吃多了。

宗穎看了心中不落忍，點頭說有，回身招呼珠兒，拿些干糧給這可憐的小女娃果腹。

張晉手提樸刀，站到他們中間勸阻：“這女娃吃了太多觀音土，拉不出來，肚子再餓也吃不下東西了，吃什么都是死……”

“縱然如此，你于心何忍?”宗穎反手握住張晉的臂膀，隱約看到他眼中淚光閃爍。

這么可憐的孩子，宗穎是寧愿看到她撐死，也不愿看到她餓死的，然而張晉擔心的不是這些。

他不好明說··…

稍一猶豫，楚伶月已經背著他拿了餡餅，急匆匆的拎著褙子裙裾，給那小女娃送糧食。

后方明暗交界處，數十個流民仿佛聞到腥味的鯊魚，蠢蠢欲動，不等餡餅送到小女娃手里，豁然沖出!

哄搶楚伶月手里的餡餅。

沖過來時，把那五歲的小女娃踩到地上，小女娃面朝地面，被數人踩踏，肚皮撐裂，當場死亡!

楚伶月嚇的放聲尖叫，扔了餡餅往回跑。

頃刻間，餡餅被沖在前面的人接住吃光了，其它方位默默窺探的流民也一哄而上，搶驢車!

仿佛一場黑暗中的圍剿獵殺!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張晉氣的跺腳，為什么他們就是不懂，真正的獵物是他們自己啊!

張晉推開宗穎，大吼一聲：“跳虎!”

跳虎抽出藏在身下的樸刀，趕來支援。

餓紅眼的流民跳虎不是頭一次見，好心在這種時候沒用，因為稍一猶豫，就會死在這里。

兩人左劈右砍，擊退面前不顧一切撕咬的流民，這駭人的場景一度讓張晉以為自己在打喪尸!

身后是嚇傻了的趙仙瑯、楚伶月和珠兒，還有宗穎，雖然是宗澤將軍的兒子，但沒見過如此瘋狂的流民，已然驚呆。

張晉踹他一腳喝道：“別發傻，看好火堆，火滅了就全完了!”

幾句話的工夫，餓瘋了的流民已經把驢車沖垮，套在雙轅車前面的驢子跑不掉，讓十幾個流民摁住，

慘叫著倒地，扒皮吸血，驢蹄子僵直，驚恐的瞪大了雙眼，無法動彈，很快就被吸干死掉了。

驢肉也大卸八塊，生吞活剝，望著那些跪在毛驢身邊吃肉的流民，楚伶月只覺得入目之處一片猩紅，仿佛這個世界的秩序崩塌了，無法相信的事情正在眼前發生，猶如夢魘!

吸干驢血，分光驢肉，來遲了的流民沒搶到，盯著他們幾個，緩緩靠近。

包圍圈逐漸縮小。

若不是張晉和跳虎全力拼殺，身后還有篝火燃燒。說不定已經被吃的只剩骨頭渣子了。

刀鋒浴血，跳虎氣喘吁吁的用樸刀指著靠近的流民罵道：“金兵還沒殺幾個，卻要被自家人吃掉，這是什么鬼世道?”

張晉冷靜的觀察四周：“省點力氣吧，看能不能撐過今晚。”

撐過去又如何，流民又不是吸血鬼，見光死，耗到最后總有一搏，要么他們沖出去，要么死在這里。

對了，還有小黑!

他有把握騎馬帶著趙仙瑯沖出去，但是這樣一來，耗費大批糧食煉制的豆油就沒了，而且宗澤的兒子死在這里也不太好。

他用樸刀指著前方，悄悄戳了戳宗穎的后腰：“宗兄，你從京師出來，為何不帶兵?”

意識到事態嚴重的宗穎后悔不迭：“實不相瞞，我是瞞著家父出來的，家父背上生了毒瘡，本想南下鄧州，讓伶月幫忙找尋良藥，誰知……唉。”

宗澤是東京留守，金人退去之后，正在重建京師。

具體有多少兵馬不知道，兒子南下，定會派兵護送，不隱瞞的話，不至于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別說宗穎了，張晉也是托大。

他以為河東南路一帶沒有金兵，犯不著讓人護送，從山寨出來的時候只帶了跳虎，要是多帶幾十人，也不至于這么狼狽。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為今之計，只有守住篝火，靜待良機。

張晉和跳虎手持樸刀，一個把守東側，一個把守北側。

后面是篝火馬匹，然后是舉著火把的宗穎，其余幾個小娘子躲在他們背后瑟瑟發抖，站都不敢站。

或許楚伶月蹲的位置太靠外，忽然驚叫一聲，讓某個矮小的流民薅住頭發，拖了出去。

“張公子······”

張晉回頭一看，被拖走的楚伶月雙腿翻騰，極力掙扎，蕩起大片煙塵，人已經被拖出去好幾丈。

他急忙沖上去一刀，劈了那流民，那餓瘋了的流民叼著從楚伶月胳膊上咬下來的一塊肉死了。

剩下的不肯松手，繼續拖拽，張晉跟他們搶奪楚伶月。

堂堂京師名妓，此時已經被撕扯的沒了人樣，褙子稀爛，鬢釵凌亂，哭喊著摟住張晉的脖子，后腳還被流民拽著。

以至于張晉想走走不了，被拖倒在地。

這一倒。

樸刀脫手，自己也陷入其中，張晉心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