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趕來時，剛好看到這一幕，內心既驚喜又不解。

驚喜的是，沒想到這么快就碰見岳飛了。

不解的是，岳飛怎么會加入太行山八字軍?

這路子太野了，在這有什么出息，怎么著也要去找種師道或者宗澤，加入大宋的正規軍啊。

正自疑惑，焦文通已經先一步下馬過去調解他們的糾紛了，替岳飛蓋住赤膊，回頭跟孟德講理。

“照孟將軍的論調，我焦文通也不配當八字軍了?”焦文通的八個刺字不在臉上，在胳膊上。

“……”

“若是都刺在臉上，誰去打探敵情，誰去通風報信，糾結此等小事，于復國大業有何裨益?”

焦文通在軍中是什么身份，張晉不知道，但他一番話說出來，后面士卒連連點頭，孟德也沒有回話。

這場關于刺字的爭論，算是到此為止了。

兩位裨將生出嫌隙，互不理睬，孟德帶領自己屬下的士卒提前上山，沒跟他們一起走。

留下稀稀拉拉兩百多個傷病，拖著負傷的殘軀和糧草輜重，在后面慢行。

負傷較重的士兵躺在糧草車上，輾轉呻吟。

還有幾個斷了胳膊，草草包扎，斷肢打個結，掛在后腰上，滿頭虛汗的跟在輜重車后面茍延殘喘。

“歇歇吧，待會再上山。”

山腳下有一汪清泉，岳飛勒令隊伍停下，和焦文通一起把輜重車上的傷兵抬下來，送去河邊清洗。

有個叫田大牛的傷兵，是岳飛的老鄉，傷的很重，已經陷入昏迷，腿部傷口潰爛流膿，爬滿了蛆蟲。

岳飛眉頭緊鎖的看了會，用木盆舀來凈水，潑到傷口上，把傷口上的污穢清理干凈，輕聲喚道：

“大牛，醒醒大牛!”

面色蒼白的大牛毫無蘇醒的跡象，站在對面的焦文通搖頭嘆氣：

“這樣不行，得想個辦法。”

能有什么辦法，八字軍是王彥倉促成立的義軍，甲胄糧草都湊不齊，更不要說郎中了。

整個軍營里就沒有一個懂岐黃之術的。

岳飛望著那條慘不忍睹的傷腿發了會呆，抽出腰間寶劍，握在手里緊了緊，用不確定的口吻跟焦文通說：

“要不砍了吧，興許能撿一條命。”

問焦文通等于白問。

于是岳飛把那條潰爛的腿放到平整的石板上，撤身兩步，舉起手中寶劍，深吸口氣··…

恰好這時張晉過來了，一看這情景，慌忙按住岳飛的手臂：“這是干什么，不能一刀切?！?

岳飛的反問差點讓他驚掉下巴：“難道用木鋸拉嗎，那還不如一劍砍了痛快些，平添苦痛?！?

“別急著砍，讓我看看?！?

岳飛回頭問焦文通：“這是何人?”

關于他的來歷，焦文通又怎么說的清楚，一路相伴，也只知道他是個善于相馬的馬夫。

便把岳飛拉到一邊：“死馬當活馬醫，讓張兄看看也無妨。”

張晉蹲下看了看田大牛的傷情，腿上血肉模糊，外皮翻卷，大概是中了金兵的絆馬索。被拖拽之后，挨了數刀。

所以整條腿看上去猙獰可怖，加上沒有及時處理，四月天氣回暖，潰爛流膿生瘡了。

確實很麻煩。

但用張晉不太專業的后世醫學眼光來看，不至于切掉整條腿。

起身環顧四周。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囑咐岳飛別動傷員，然后往山坡的藤蔓叢里鉆，誰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都在后面怔怔的望著。

不大會，看到他從山坡上拽下來一捧扁圓狀的綠葉，興沖沖的回來了。

大家伙都很疑惑，問他這是什么，他說：

“這是魚腥草，消炎消腫，搗碎了敷到大牛腿上試試?！?

宋代沒有消炎這個概念，但是大家大體能理解他的做法，便看著他把魚腥草搗碎了，

又見他把小黑牽過來。

馬嘴里弄出一些唾液，抹到傷口上，再把魚腥草敷上去，包扎好，重新放到輜重車上。

“此地距離你們的營寨有多遠?”他問。

焦文通手指半山腰：“馬上就到，此地泉水凜冽，上山了也要下來取水，才在這里停歇?！?

“那就上山吧，沿路多薅一些魚腥草。”他把剩余的幾片魚腥草葉子分發下去，讓大家收集藥草。

一行人回到八字軍山寨。

寨子沿山而建，高低錯落，中間開辟了一塊廣闊的坪子，豎起‘赤心報國，誓殺金賊’的赤心旗幟。

旗幟后方是議事堂，岳飛回身道：“有勞兄臺照顧傷員，岳某要先去跟王統領稟報一下戰果。”

等岳飛走后，張晉和焦文通一起安置傷兵，受限于惡劣的醫療條件，大多數傷員的外傷都是用的魚腥草。

上百名傷兵安置妥當，把張晉累出一頭汗，后面遞過來一方繡著玉鳳朝天的裟羅香帕。

帕子是趙仙瑯的，趙仙瑯一直跟在他后面走哪跟哪。

他用香帕擦了擦汗，收進袖中，低聲跟趙仙瑯說：

“記住自己是廣平郡王，別拿這種娘們唧唧的東西出來，引人懷疑!”

關心換來一通訓斥，趙仙瑯扁著嘴小聲嘀咕：“人家本來就是個娘們兒……”

“學著點?！睆垥x伸出雙指，在自己和趙仙瑯的眼睛之間來回比劃，示意她多多觀察男人的習慣。

這個手勢好奇特，趙仙瑯舉起剪刀手，來回比劃，比劃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張兄來見一見王統領吧?！?

岳飛匯報戰果的時候，把他引薦給八字軍的首領王彥了，在這之前，焦文通也引薦過他。

雙人引薦，王彥自然要見一見他的。

張晉跟隨焦文通來到議事堂，兩旁站了六名裨將。

上首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中年武將，臉闊眉濃，膚質粗糙如樹紋，裹個汗巾子下地，十有八九會讓人誤以為是種地的老農。

容貌生來帶著幾分親切感。

張晉一看這排場，心想這肯定就是河北招撫使張所部下的都統制，八字軍首領王彥了。

過去見禮：“見過王都統!”

或許是引薦的緣故，王彥對他一路上的事跡有所了解，態度十分熱情：“不必多禮，來坐?！?

四周的裨將都沒有坐，張晉一個半路投奔他們的馬夫，又怎么好意思上座，連說不敢。

王彥問道：“聽說你有華佗之能，伯樂之才，能否展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