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軒————

碎玉軒的銅鎖蒙了層薄霜，內務府太監撤走最后一筐銀絲炭時，浣碧追到廊下理論：“上月剛補的份例，怎的今日又要減半？“

“哼，自己御下不嚴，你說你們的人為什么都跑光了呢？“領頭太監將炭筐摔在青石階上，驚飛檐角覓食的麻雀，“快走，快走！一邊去“。

“你！！！！”浣碧氣急敗壞的跑了回去

甄嬛擁著半舊的狐裘倚在窗邊，看流朱把最后幾塊炭掰成碎末。小允子跪在結了冰碴的地上擦拭青磚，呵出的白氣凝在眉睫：“小主仔細眼疼，奴才把《梅花三弄》的曲譜找出來了。“

暮冬的月光透過冰裂紋窗格，在琴案上割出細碎的影。甄嬛指尖撫過焦尾琴的斷弦，忽地想起沐婉那日踏雪而來，鎏金護甲劃過琴身說的話：“斷了的弦最妙，能奏出人心裂帛之音。“

**戌時·景仁宮夜宴**

描金琺瑯燭臺將十二扇紫檀屏風映得流光溢彩，沐婉捏著鎏金酒樽斜倚青玉案，赤金點翠護甲劃過銀絲炭盆里爆裂的火星：“臣妾聽聞西域有種焰色，遇雪能化藍蓮——“她突然將半盞冷酒潑向炭火，蒸騰的霧氣中鵝黃織金裙裾掃落白玉盞，“可惜再美的火，終歸要成灰。“

皇后捻著菩提佛珠的手頓了頓，東珠耳墜在燭火中晃出冷芒：“宸嬪近日倒是愛看雜書。“

“娘娘說笑了。“沐婉用銀箸戳破水晶蝦餃，湯汁濺上皇后袖口金線繡的鳳凰眼，“臣妾不過想起純元皇后孕中戴的翡翠佛珠——“她忽然貼近皇后耳畔，“聽聞那珠子被血浸透了，在靈前竟開出紅梅紋呢。“

鎏金鼎中炭火爆出“噼啪“脆響，皇帝手中犀角筷應聲折斷。眾人屏息間，沐婉已起身撫過窗欞冰花：“皇上可聞見梅香？像極了那年您與純元姐姐...“她尾音湮滅在驟然推開的雕花門中，北風卷著雪粒子撲滅半數燭火。

“取朕的玄狐氅來。“皇帝嗓音浸著碎冰，龍紋皂靴碾過滿地翡翠佛珠。

沐婉輕笑將紅梅絹帕擲向將熄的炭盆，火星舔舐著帕角“婉“字，恍若當年純元寢殿燃盡的安神香。

**亥時三刻·倚梅園**

積雪壓斷枯枝的脆響驚破寂靜，甄嬛裹著半舊的月白斗篷跌進梅林。藥效隨著寒氣在血脈中游走，喉間腥甜漫過唇齒，在雪地綻開點點紅梅。琉璃燈在凍僵的指間搖晃，映得冰晶包裹的花瓣宛如泣血。

“咳咳...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她仰頭望著虬曲梅枝，恍惚見琉璃燈芯在水中明明滅滅。鬢邊絹花隨浮冰打著旋兒，帕角“莞“字被浸得愈發殷紅，像極了碎玉軒梨樹下挖出的麝香。

假山后的余鶯兒屏住呼吸。她剛把偷來的鎏金手爐埋在此處，此刻卻見明黃衣角掠過梅枝。皇帝俯身拾起絹花時，玄狐氅衣掃落枝頭積雪，露出內里繡著五爪金龍的箭袖。

“蘇培盛。“帝王摩挲著絹帕邊緣被血漬染紅的針腳，“封了這片梅林。“

余鶯兒指甲掐進掌心。

她識得這方軟煙羅——昨日浣衣局晾曬的宮裝里，唯有這帕子用的是江寧織造進貢的料子。冰碴刺破繡鞋滲入腳心，卻覺渾身滾燙，仿佛看見鳳鸞春恩車碾碎滿地落梅。

承乾宮————————

承乾宮的鎏金香爐騰起裊裊青煙，沐婉正用銀匙撥弄著西域進貢的乳香。忽聽得珠簾輕響，安陵容捧著纏枝蓮紋錦盒立在殿口，藕荷色宮裝被月光洗得發白。

“陵容給沐姐姐請安。“她跪得極標準，鬢邊銀蝶簪卻顫巍巍晃著，“這是家母繡的百子千孫圖......“

沐婉的赤金護甲劃過錦盒上暗紋：“起來吧，本宮這兒不興這些虛禮。“她忽然掀開盒蓋，指尖捻起繡品一角，“雙面異色繡？你娘倒是手巧。“

安陵容肩頭微顫。月光透過冰裂紋窗格，將她脖頸間的淤青照得分明——那是前日被齊妃掌摑的痕跡。“姐姐大恩，陵容沒齒難忘。“她突然重重叩首，“若非姐姐派人接應，我娘和蕭姨娘怕是早被蹉跎......“

“本宮不過見不得蠢貨得意。“沐婉將繡品擲回錦盒，驚得鎏金籠中白孔雀尖聲啼鳴。她忽然貼近安陵容耳畔：“知道為何選你嗎？“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那道淤青，“因你眼里有狼崽子的光。“

安陵容袖中滑落個靛藍香囊，苦杏仁味混著龍涎香在殿中漫開：“這是陵容調的鵷雛香，愿為姐姐耳目。“

“鵷雛？“沐婉忽然輕笑，將香囊投入炭盆。火舌舔舐絲綢的焦糊味里，她掰開安陵容緊攥的掌心，“這宮里不需要神鳥，要的是——“蘸著香灰在她手心寫了個“毒“字。

更漏聲里，沐婉腕間的伽楠香串擦過安陵容腕上舊疤。那是十三歲那年，爹爹的妾室用滾燙的茶盞烙下的。

“好妹妹，且看明日請安時，“沐婉將金累絲鑲紅寶護甲套進陵容的指尖，“明日又有好戲看了。”

窗外驚起夜鴉，安陵容望著護甲上猙獰的鳳凰紋路，忽然想起入宮那日沐婉在宮道上哼的曲——“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承乾宮的月光比別處冷些，卻恰好照亮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寒梅圖》。梅蕊用朱砂混著金粉點就，恰似今夜倚梅園落在雪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