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霜凝畫屏

十二扇紫檀屏風沁著晨露，銀絲炭在青鸞銜珠火盆里爆出細碎火星。皇后指尖的翡翠佛珠在《女則》書頁上投下暗影，東珠耳墜隨佛經誦讀聲輕晃，忽被廊下金鈴亂響驚破。

“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猩紅妝花緞斗篷挾著雪粒子卷入門檻，余鶯兒鬢間累絲嵌紅寶金鳳步搖直垂到眼尾，壓得菀常在鬢角素銀茉莉黯然失色。

雙魚白玉禁步撞出清越聲響，她對著鳳座盈盈下拜時，繡滿石榴多子的裙裾正掃過端妃素青袍角，金線纏枝紋在晨光中如毒蛇吐信。

“余答應今日裝扮倒是喜慶。“端妃捧著琺瑯手爐輕笑，蒼白指尖掠過自己半舊的月白緞面，“這妝花緞去年江寧織造統共進貢三匹，皇后娘娘賞了沐嬪一匹，余下兩匹...“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帕角滲出暗紅斑塊。

余鶯兒徑自掠過眾人走向右側首座，翡翠鐲子碰得茶盞叮咚：“皇上說蜀錦最配紅寶，昨兒連夜讓內務府趕制的。“

她忽地瞥向末座的甄嬛，“菀姐姐這月白斗篷都起毛邊了，內務府是愈發不懂事了。“

鎏金籠中白孔雀突然尖啼，沐婉赤金護甲正撥弄著西域乳香。

裊裊青煙中，她鵝黃織金裙裾掃過安陵容藕荷色宮裝，驚得對方腕間伽楠香串輕顫：“余妹妹可聽過前朝舊事？有位樂伎偷穿昭容的蹙金繡鞋...“香灰簌簌落入炭盆，爆出藍紫色火星，“后來那雙玉足啊，生生凍成了冰雕。“

安陵容捧著黑漆描金茶盤碎步上前，銀蝶簪在晨光中晃出冷芒：“嬪妾新調的鵝梨帳中香，最宜雪天暖身。“

她腕間金累絲護甲不慎碰翻茶盞，滾燙的湯汁潑在余鶯兒手背，“哎呀，這護甲原是沐嬪姐姐賞的纏絲點翠工藝...“

余鶯兒猛地縮手，卻見安陵容指間寒光一閃——那護甲內側竟藏著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尖蘸著暗綠汁液，在她手背劃出三道血痕。

苦杏仁味混著龍涎香驟然彌漫，甄嬛忽然劇烈咳嗽，帕角“莞“字浸著血絲，像極了碎玉軒梨樹下挖出的麝香珠。

“放肆！“皇后佛珠重重磕在紫檀案上，翡翠珠子在《女則》封皮砸出凹痕，“宸嬪協理六宮，該當約束宮闈。“

沐婉廣袖翻飛如鶴翼，鎏金護甲挑起案上殘破錦帕：“這針腳倒像純元皇后舊物。“她指尖撫過帕角被血漬暈染的“莞“字，忽將帕子擲向炭火，“聽聞當年純元姐姐孕中，也愛在帕上繡紅梅...“

火舌竄起三尺高，映得余鶯兒鬢間紅寶如凝血。

她袖中鎏金手爐突然發燙，恍惚又見昨夜皇帝拾起染血絹帕時，玄狐氅衣掃落積雪露出五爪金龍紋樣。安陵容適時拾起半截焦帕：“這軟煙羅...不是上月江寧織造特供沐姐姐的料子？“

日影透過冰裂紋窗格將青磚割成碎片，敬嬪忽然輕咳：“臣妾聽聞太醫院新進了阿膠...“她手中暖爐氤氳的白氣，恰巧籠住甄嬛慘白臉色。

余鶯兒趁機甩開安陵容，猩紅指甲直指沐婉：“放肆！“

鎏金鼎炭火“噼啪“爆響，沐婉腕間伽楠香串突然斷裂。沉香珠子滾過青磚縫隙，驚得白孔雀振翅亂飛：“余妹妹可知《樂府雜錄》記載？“

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尖劃過余鶯兒頸側，“有位歌姬冒認《霓裳羽衣曲》，被拔舌填了琵琶槽。“

安陵容跪地拾珠，金累絲護甲在日光下一閃：“嬪妾家鄉倒有樁奇聞，凍雀偷了鳳凰尾羽，竟被天火燒成焦炭。“

她忽然抬眸，“余姐姐這鎏金手爐...怎的像極了菀姐姐昨夜遺失在倚梅園的物件？“

甄嬛適時暈倒在流朱懷中，月白斗篷散開露出雨過天青色內襯——那正是純元皇后懷胎時常穿的料子。皇帝踏著滿地碎珠跨入門檻，玄狐氅衣挾帶的雪粒子撲滅兩盞宮燈。

“皇上萬福——“

余鶯兒撲跪時紅寶步搖墜地，在龍紋皂靴前砸出帶血凹痕。

安陵容顫聲泣訴：“方才余姐姐的香囊...有麝香味！“她腕間新換的鴿血紅瑪瑙串劃過帝王袍角，映得香囊灰燼中暗紅麝香粒宛如泣血。

“蘇培盛！“皇帝嗓音浸著碎冰，目光凝在安陵容護甲的鳳凰紋路上——那與純元舊物如出一轍。甄嬛幽幽轉醒，半舊狐裘內襯的天青緞刺痛帝王瞳孔：“朔風如解意...咳咳...“

余鶯兒發狂般撲向琴案：“那夜明明是你...“猩紅指甲剛要觸及焦尾琴，小允子突然跪倒：“奴才昨夜親眼見余答應在倚梅園埋東西！“

沐婉適時展開《寒梅圖》，朱砂混金粉的梅蕊正對窗外殘雪：“皇上可覺得這'婉'字筆鋒...“她指尖撫過干涸血漬，“像極了姐姐教臣妾臨帖時的力道？“

鎏金手爐從余鶯兒袖中滾出，夾層龍血竭混著麝香粒灑落滿地。

安陵容忽然掩唇驚呼：“上月齊妃娘娘宮里，可不就丟過西域進貢的龍血竭？“

皇后手中佛珠“咔嚓“斷裂，翡翠珠子滾進炭盆爆出青煙。

沐婉望著窗外又開始飄雪，赤金護甲劃過余鶯兒腫脹的手背：“妹妹這凍瘡...倒是與當年純元皇后孕中病癥相似呢。“

日晷影子爬上鳳座蟠龍紋時，慎刑司嬤嬤的腳步聲碾碎滿庭死寂。

余鶯兒被拖行處留下蜿蜒血痕，宛如紅梅落雪。

安陵容俯身拾起半截紅寶步搖，金累絲護甲內側銀針在日光下一閃——針尖殘留的暗綠汁液，正緩緩滲入寶石裂隙。

“好戲才剛開場。“沐婉將《寒梅圖》收入鎏金匣，畫中題詩“婉“字的血漬悄然暈染。

承乾宮送來的乳香忽然爆出藍焰，驚見畫匣內層暗紋——竟是玄狐氅衣上獨有的五爪金龍云紋。

景仁宮的雪漸漸染上暮色，冰裂紋窗格將殘陽割成帶血的綢緞。安陵容望著青磚縫里未洗凈的血跡，忽然想起那夜沐婉蘸香灰寫的“毒“字，此刻正順著金磚紋路，蜿蜒爬向六宮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