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內————————

壽康宮的青磚地沁著百年寒氣，皇后跪在蓮花紋磚上時，鎖骨處金累絲嵌紅寶項圈突然崩斷，十二顆紅珊瑚珠滾進磚縫。

她恍惚看見十二歲那年入府為側福晉時，太后坐在高位，用眼神緊盯著她說：“烏拉那拉氏的榮耀，比你性命金貴?！?

鎏金琺瑯暖爐騰起的青煙里，太后將翡翠手持重重拍在紫檀案上：“皇帝要廢后？那便連哀家這個烏雅氏出身的太后一并廢了！“斷裂的翡翠珠子滾過《女則》封皮燙金的“德“字，在董鄂妃的《寒江獨釣圖》前碎成齏粉。

胤禛的龍紋皂靴碾過滿地紅珠：“皇額娘明知她害死弘暉......“

“弘暉是哀家的親孫兒！“太后突然抓起藥碗砸向百子千孫屏風，褐色藥汁順著放紙鳶的孩童流淌，“可大清的皇后必須是烏拉那拉氏！現如今你登基不穩，前朝總有風言風語聲。烏拉那拉氏不可廢后。“她染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皇后顫抖的肩頭。

殿外忽傳來環佩清響，沐婉正與齊妃在漢白玉階前對峙。

鵝黃云錦披帛掃過石階縫隙里新開的二月蘭，她指尖捏著齊妃送來的栗子糕：“娘娘這三盤點心，是想湊個謀害皇嗣三連冠？“突然將糕點擲向廊下鸚鵡，“哎呀，這扁毛畜生怎配吃您的心意？“

齊妃氣急敗壞的指著沐婉：“沐嬪莫要欺人太甚！“

“臣妾不過說的實話而已，實話都不讓說了。那你就閉上你的嘴。“沐婉忽然貼近她耳畔，“聽說三阿哥昨夜又尿濕了《孝經》？“鵝黃繡鞋碾過碎落的糕點，驚起幾只采蜜的藍翅蝶。

太后捻佛珠的手暴起青筋，皇后突然抓住染血的《女則》大笑：“姑母你看，瓜爾佳——沐婉的野心，也絕非是坐上嬪位這么簡單“

她腕間九彎素紋平銀鐲突然裂開，露出內側刻著的“暉兒“——那是弘暉周歲時，皇帝親手戴在她腕上的。

“愿如此環——朝夕相見?！闭嬷S刺啊！

暮色漫過萬字紋窗欞時，蘇培盛捧著明黃圣旨往景仁宮去。

沐婉倚在游廊美人靠上嗑瓜子，金絲線繡的裙裾掃過零落的海棠瓣。她將瓜子殼吐在齊妃孔雀藍宮裙上：“娘娘該去佛前求個心安，畢竟三阿哥昨日問太傅——“突然壓低嗓音，“'斑蝥粉比砒霜苦嗎？'“

分界線——————

碎玉軒的海棠開得凄迷，甄嬛正往素白絹帕上繡玉簪花，忽見浣碧拎著花鋤驚惶奔入。廊下銅鈴被暮風吹得急響，驚起瓦當上打盹的白貓?！靶≈?！奴婢在梨樹下挖出好些黑黢黢的香塊！“浣碧裙角沾著潮濕的泥土，掌心躺著幾塊裹著樹根的暗褐色香料。

“流珠，你去太醫院請溫太醫來?！绷髦榈昧嗣詈?，急忙的跑了出去。

甄嬛的臉色并不太好。隱約已經猜出了是什么。但還需要驗證下。

“甄嬛妹妹。”甄嬛跟溫太醫對了下眼后指了下那些黑黢黢的香塊。

溫實初驗看時，銀針泛起詭異藍光：“這是西域進貢的蛇床麝香，埋上三月便能令人絕嗣。“他忽然掀開藥箱夾層，露出用油紙包著的干艾葉，“微臣前日送來的裝病藥方......“

“原是為避寵，倒真成了救命符?！罢鐙种讣夥鬟^萎謝的花瓣，想起入宮那日沐婉在宮道上哼的小調——“且看今日埋骨處，他年終葬后來人“。

暮色透過茜紗窗染紅繡架，她突然將繡針狠狠刺入絹帕：“去取壇桂花酒來，要埋在梨樹根下三年的陳釀?！?

承乾宮的琉璃瓦映著朝霞時，沐婉正拿金簪撥弄香爐里的灰燼。赤金護甲勾起一縷青煙，驚得籠中畫眉撲棱翅膀。

太后駕到?。。?！沐婉歪在貴妃榻上不起身。

鎏金鐲撞在青玉枕上叮當脆響：“太后萬福，臣妾昨兒夢見先帝夸您耳墜子別致。“她指尖劃過太后鬢邊金鑲玉掩鬢，“說像極了他獵殺的那對紅狐眼——滴著血還發亮呢。“

剪秋剛要呵斥，卻被團扇挑起下巴：“姑姑這翡翠耳鐺，莫不是皇后賞的？“沐婉忽然貼近她脖頸，“怎么有道裂痕？像不像景仁宮碎掉的白玉觀音？“

“沐嬪可知'禍從口出'四字？“太后捻著佛珠的手青筋暴起。

“臣妾只知'禍起蕭墻'。“沐婉突然指向窗外驚飛的雀鳥，“您聽，這宮里的鳥兒都比人快活——至少不用操心烏拉那拉氏的榮光何時墜地?！?

暮春的雨來得急，甄嬛站在梨樹下看溫實初挖土。潮濕的泥土翻出更多暗紅香料，混著腐爛的樹根發出甜腥氣?！斑@些麝香至少埋了兩年?！皽貙嵆跬蝗粔旱吐曇簦靶≈魅雽m前，碎玉軒住的是芳貴人。“

雨滴打在油紙傘上悶響，甄嬛想起那日請安時，皇后撫著她鬢邊海棠說“花開堪折直須折“。此刻雨幕里的殘花撲簌簌跌落，像極了芳貴人被抬出冷宮時散落的頭發。

“勞煩溫太醫將此事透給承乾宮?！八鋈粚⒕茐に樵跇涓?，陳年桂花香混著泥土腥氣沖天而起，“既然有人要這院子住不得人——“琥珀色酒液沖刷著黝黑香料，“我便讓所有人都聞聞這腌臜味道?！?

景仁宮的銅鎖重重落下時，沐婉正撫著焦尾琴唱《胡笳十八拍》。琴弦忽地崩斷，在她頸側劃出血線?！澳锬锫犚娏藛?？“她對著高墻輕笑，“這是您最愛的《往生咒》呢?！?

春蘭驚慌捧來藥膏，卻被沐婉抹在琴身銘文上：“急什么？這道傷正好配皇上心口的疤。“她忽然將斷弦拋向雨中，“去告訴內務府，本宮要十二匹月影紗——要夠把景仁宮門窗都封死的量。“

雨夜驚雷炸響時，皇帝在養心殿摩挲著染血的醫案。沐婉披著濕透的鵝黃斗篷闖進來，發間銀蝶墜子叮咚作響：“皇上可知最妙的復仇是什么？“她突然將冰冷的手按在帝王心口，“是讓仇人活著看珍愛之物——“指尖劃過奏折上“烏拉那拉氏“四字，“一件件化成灰。“

鎏金燭臺將兩道交疊的影子投在《寒江獨釣圖》上，驚雷劈開夜幕的剎那，沐婉咬破指尖在奏折畫了只浴火鳳凰。血珠滲進“禁足三月“的朱批里，像極了當年純元皇后難產時染紅的床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