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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御花園飄著細碎柳絮，沐婉特意選了株開得最盛的西府海棠，命春蘭將焦尾琴架在青石案上。她撫過琴弦時，袖口暗銀纏枝蓮紋掠過琴身銘文，驚起幾只藍翅蝴蝶。

“小主，皇上每日申時三刻會從澹泊寧靜殿往養心殿去。“春蘭將新摘的梔子花簪在琴頭，低聲提醒。

沐婉指尖忽地劃過七弦，錚鳴聲驚飛了棲在太湖石上的翠鳥：“《廣陵散》太悲，《鳳求凰》太俗，倒不如......“她唇角微翹，竟將《胡笳十八拍》改作輕快調子。

明黃衣角轉過游廊時，琴聲陡然轉急。胤禛駐足望去，只見那鵝黃身影背對自己，發間銀蝶隨琴韻振翅欲飛：“停轎。“

“這曲子改得妙，“帝王的聲音驚得沐婉踉蹌起身，琴案上梔子花跌落在地，“只是蔡文姬若知后人如此糟蹋她的血淚，怕要掀了棺材板。“

沐婉伏地行禮，鬢邊碎發掃過青磚縫里新發的綠苔：“臣妾愚見，文姬歸漢后若只知悲啼，哪有后來續寫《漢書》的壯舉？“她仰起臉，眸中映著漫天柳絮，“正如宮規森嚴，不也是為讓人活得更好么？“

胤禛瞳孔微縮，彎腰拾起梔子花：“你是前日彈劾菀常在的沐嬪？“

“皇上圣明，“沐婉接過花枝別在襟前，“臣妾不過看不慣有人僭越——就像這梔子本該開在南墻下，偏有人要把它挪到牡丹叢里。“

蘇培盛正要呵斥，卻見帝王忽然大笑：“好個指桑罵槐！走，陪朕去承乾宮品茶。“

承乾宮內——————

承乾宮的合歡帳浸在龍涎香里，沐婉散著青絲跪坐榻邊研墨：“皇上可知臣妾最羨慕哪種人？“她將松煙墨錠轉出朵蓮花，“不是寵妃，不是皇后，是能在大雪天窩在炕上吃烤芋頭的灑掃宮女。“

胤禛朱筆頓在奏折上：“哦？“

“她們不用算計榮寵，不必擔憂家族，“沐婉突然蘸墨在帝王手背畫了只王八，“就像臣妾此刻，畫了這玩意兒也不會掉腦袋。“

“放肆！“帝王拍案而起，卻在看見她指尖墨漬時失笑，“你倒是頭一個敢在朕手上作畫的。“

“皇上手上沾的墨還少么？“沐婉掏出帕子細細擦拭，“年羹堯的軍功，隆科多的鹽稅，還有......“她忽地抬眸，“純元皇后難產時的血。“

鎏金燭臺“哐當“倒地，守夜的春蘭盯著映在窗紙上對峙的人影，將安神香換成提神的薄荷腦。

景仁宮————————

景仁宮佛堂供著的白玉觀音裂了道細紋，皇后盯著香爐里扭曲的香灰：“三日！皇上竟連續三日召她侍寢！“

剪秋捧著碎成八瓣的翡翠鐲跪地：“承乾宮今晨要走了小廚房的掌勺太監，說是沐貴人吃不慣御膳房的菜。“

“她倒是會折騰，“皇后將佛珠碾過剪秋手背，“去告訴齊妃，三阿哥該溫習《孝經》了。“

竹簾忽被掀起，胤禛挾著夜露跨進門：“皇后好興致，大半夜的禮佛？“

“臣妾在為沐妹妹祈福，“皇后笑著遞上參湯，“只是這參湯......“

“參湯留著你自己喝吧，“帝王將奏折摔在案上，“弘暉若活著，看到你這般算計，不知作何感想？“

東珠耳墜劃過皇后蒼白的臉：“皇上！弘暉他......“

“他夭折那晚，你宮里為何少了三個守夜太監？“胤禛突然掐住她下頜，“需要朕傳慎刑司的人來回話么？“

燭火在白玉觀音裂開的眼瞳里跳躍，將皇后扭曲的影子投在《往生咒》經幡上。胤禛指尖碾過香爐里未燃盡的紙錢，灰燼簌簌落在皇后繡著百子千孫的鞋面上。

“那年端陽節暴雨，弘暉高燒三日。“帝王的聲音裹著冰碴，扯開皇后死死攥著的菩提佛珠，“你為何要支開所有懂醫的宮人？“

皇后踉蹌跌坐在蒲團，東珠耳墜刮破頸側：“臣妾......臣妾是怕過了病氣......“

“是怕他們發現你給弘暉喂的湯藥里摻了斑蝥粉！“胤禛將染血的醫案砸在她發髻間，金鑲玉扁方應聲而斷。

青煙突然在香爐中炸開，皇后透過煙霧盯著帝王赤紅的眼：“皇上既查得這般清楚，可知臣妾為何要殺親子？“她染著丹蔻的指甲摳進觀音底座，“因為您抱著剛出生的溫宜夸她眼睛像純元！因為您在我們孩兒彌留之際還在陪姐姐試嫁衣！“

佛龕供著的長明燈驟然熄滅，胤禛掐住皇后咽喉按在經幡上：“所以你就害死純元？在她產子時用摻了莨菪子的催產藥？“

“那是她活該！“皇后嘶聲大笑，鳳仙花汁順著唇角淌下，“她明知莨菪子會致幻，還是喝下我送的杏仁茶——因為她要讓孩子替弘暉陪葬！“

鎏金香爐被帝王踹翻，滾燙的香灰濺在皇后手背：“毒婦！你可知她臨終前求朕什么？“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疤痕，“她說'放過宜修，她只是太怕失去你'！“

皇后突然僵住，染血的指尖觸上那道猙獰舊傷。記憶如潮水涌來——純元咽氣那夜，她躲在屏風后看著帝王用金簪自戕，太醫說那道傷再偏半寸便致命。

“皇上以為姐姐多清白？“她猛地撕開袖口，露出腕間陳年咬痕，“弘暉高熱驚厥時咬傷我，姐姐卻說'皇子豈能有瘋癥'，硬生生用烙鐵燙平這傷口！“腐肉焦糊的氣息仿佛仍在鼻端，她癲狂地扯落經幡，“這深宮誰的手是干凈的？您敢不敢剖開純元的棺槨，看看她枕下壓著的巫蠱人偶？“

胤禛倒退半步撞翻供桌，白玉觀音轟然碎裂。皇后匍匐在滿地狼藉中，攥著帶血的觀音頭顱低笑：“臣妾不過把姐姐教的手段......咳咳......用在她兒子身上......“

一縷月光從裂開的窗紙透入，照見帝后之間飄浮的香灰，如無數未散的冤魂……